坐上宋亦慎的汽车出了门,一路驶到千乐门的门前。 歌舞厅内,是一幢一层建筑,墙壁用不规则的石头筑成,红瓦覆顶。 舞厅面积虽然不大,但色调沉静而浪漫,整座建筑,既庄重大方又风格西化。 沈林轩从前在十里洋场,为着应酬,来过这种地方。有了媳妇儿后,倒是没再踏足过此地。 想不到北平也有这样的地方,想来也是,谁掌权都得听戏,沪上更歌舞升平一些,北平未必没有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商女。 才进门,迎面便撞见过来送花的戏迷:“恭喜沈老板平安归来,你不知我们有多担心你。听说你在奉天九死一生,好在吉人自有天相。若你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必定痛入骨髓、魂飞魄散。” 沈林轩微愣,他不大重视戏迷,但起码的尊重也有。 若她说的是‘我’,今日这花直接拒了,便不会给她面子。 但她一口一个‘我们’,还是接过花,冷淡道:“谢谢。” 他唇角没有一丝温度,对戏迷而言,依旧犹如在梦里一般。 千乐门的经理见此稀客盈门,也是亲自过来迎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浮现一丝挑事的憨笑: “这是什么风,把天神吹来了?沈老板亲临,真真让我们这歌舞厅蓬荜生辉啊。这还是我们董小姐头一次送男人花。” 沈林轩将花随意搁在身后的脚边,目光落在董小姐肩头,却未在瞧她。 董小姐是从男人堆里滚出来的女人,很容易一眼看出,这个望向自己的男人,是将她掠过了眼底,还是放在了心里。 他的目光看她,却没有一丝注意力在她身上。 董小姐自叹是情场高手,还未受过这样的冷落。一向不需要在男人身上花心思,但沈林轩不是普通的男人。 眼下,只嗔了一眼千乐门的经理:“您可别污蔑我名声。” 经理连忙举手做投降状:“我可什么都没说。” 董小姐的眼角眉梢皆是风情,男人只肖被她这样勾上一眼,骨头便能酥了半边。 但她不知沈老板是否跟她一样,皆是情场高手,竟对她自动屏蔽了。 “沈老板初来乍到,还不知道吧。这是我们千乐门的当家台柱,近两年最红的歌星董纯夕——董小姐。” 经理介绍完,沈林轩露出两分人情世故带给他的疲态,点了点头。 董纯夕若非看他恹恹的模样,还当他讨厌自己。 从前只知这男人皮相好,戏唱勾人,倒不知一见惊为天人,宛如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 撒娇道,“沈老板怕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唱歌的吧。” “都说戏子是下九流,只有人抛弃我,我没资格嫌弃任何人。”沈林轩从前不大听流行歌曲,对其不喜欢、也不讨厌,是全然的漠视。 旁人都没说戏子是下九流,他又怎会去歧视唱歌的,只是艺术种类不同罢了。 千乐门的经理对董纯夕格外照顾,毕竟是摇钱树。兼之董小姐是交际达人,能给任何人提供情绪价值,自是将上司哄得舒舒服服,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经理还是头一回看见董小姐那双逢场作戏的眼睛,像此刻这般熠熠生辉。 “真没想到董小姐喜欢京戏,这是什么?有缘千里来相会,三笑徒然当一痴。” “怎不喜欢?我早前在十里洋场唱歌,就听说过沈老板的大名。只是那时没唱纟工,攒了许久的钱,想去见沈君,但迟迟买不到戏票。遇一混蛋票贩子,将我吃饭的钱也骗了个干净,恨得我咬牙切齿,哭了一个晚上。”董纯夕这次倒是不呲经理了,明知所有绕指柔到沈林轩那里,都是向瞎子抛媚眼,可她偏要硬闯。 柔声道:“我尤其爱看沈老板的扮相,那箭衣穿得真漂亮,嘿嘿嘿。沈老板的腰真细、真软,比女人的还好看。沈老板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沈林轩不喜欢被她这露骨的话挑逗,用沉默拒人千里之外。 董纯夕只当看不懂,把他这样冷漠的态度当成默认,继续问: “沈老板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唱老生的,比唱旦的手还好看?” 说罢,董纯夕似知道他不会回答,便自顾自地称赞下去: “沈老板果真是有本事的,光是在戏台上那么一站,就能让戏迷不管从哪个角度望过来,都能体会到美感。” 董纯夕也有不少一起唱歌的小姐妹,只她们每次被要求拍海报时,都要刻意找角度。 上台前,也需得在镜子里练笑容和舞姿,因不能保证随意一个身段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