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拜过天地后,略过了最后一步送入洞房,新娘子已取下团扇,拿起了当家主妇的范儿,始终站在新郎身旁,言笑晏晏,与他一并同宾客寒暄。 在晚清与民国的节点,也算中西结合。没有十里红妆、八抬大轿,但有小汽车开道;没有穿婚纱、去教堂,着中式吉服,但省了给长辈敬茶,以及迈火盆、送入洞房。 有年长些的,坐在一旁,“噫”了一声,对新鲜事物表示不解:“这哪儿有新娘子,大婚当天就见人的。” 蒲希冉鬓边簪着海棠,唇边噙着一抹笑意。 没视而不见,也没微微侧目,落落大方开口: “我不是沈先生的私有物品,不会等在闺房,等他恩赐和赏玩。以后,我都要像今日这般,始终跟他站在一起,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沈林轩在被桌角挡住的一隅,猛然箍紧她细腰,低头朝她咬着耳朵: “是。娘子不必久等,是我渴求你的恩赐与赏玩。那你千万不要放过我。” 蒲希冉从前倒没发现沈老板风流的一面,原也是这般孟浪。 兴许从前不属于彼此,他还能端着点。现在到嘴的肥肉,便急匆匆脱下画皮,露出狐狸尾巴。 蒲希冉踮起脚,想同他说些什么。 他低头捞起她的腰,同她耳鬓厮磨:“乖,不用踮脚,我会为你低头。” 直到看见坐在蒲修臻身边的傅云亭,沈林轩微眯了眼睛,倒是看不懂北平梨园行的风气了。 果然打是亲骂是爱么?前一天恨不能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今儿就又能坐下来喝酒了。 “沈老板,恭喜恭喜。”傅云亭迎着他的目光,便是站起了身来。 新郎官最大,他的态度,是要比初相识时,还要恭敬两分的。 “早前看过你的画报,已是惊为天人。想不到见到真人,更是芝兰玉树。第一回见着沈老板的人,会不会失语,连要说什么,也一并忘了?” 沈林轩听他说得夸张,报之以谦逊笑意:“我倒宁愿报纸上,多些关于新戏的评论。颜老生,于我而言,是骂人的。” 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傅老板出身梨园世家,可见家学渊源,才让吾辈羡慕和钦佩啊。”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该被羡慕的人是你。”傅云亭坐下,蒲修臻便叫人将他面前的酒撤了,换上了牛乳。 沈林轩去招待梨园行中的宾客,蒲希冉则与些女眷在一处。 偶一抬头,瞥向主桌,傅云亭和蒲修臻双双不见了。 他只迟疑了一瞬,便被小厮打断: “爷,又加了六桌,宾客还在不断上门,看样子还不够。是不是再加八桌?还是干脆摆流水席?” 蒲希冉去洗手间的空挡,准备歇歇脚,穿着瘦小挤脚的小红鞋,实在是对脚的一种折磨。 禁不住怜悯起那些裹脚的姑娘,她只穿一日都难受得紧,更别说她们自幼便得忍受酷刑。 在一旁暖阁歇息,才饮了一盏茶,准备出去。 就见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是一如既往的高大身影,时常入她梦中,化成灰也能识得的傅云亭。 “已经祝福了过来,你来这做什么?” 蒲希冉警惕地盯着他,开口想要喊人,却发觉是自投罗网。 “那日陪我钻客栈都不怕,还想主动给我。士别三日,就对我如此防备。”傅云亭嘴角泛起苦涩。 那日他是正人君子,今日未必不是。 “我自愿,跟你强迫,不同。就因为上回吃了亏,我才不会让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蒲希冉对他的确不信任,怕他不甘心,不是来抢婚,而是毁了她的清白。 毕竟,那日他不肯点头,是算准了她不会跑,以为她会永远在原地等他。等到七老八十,等成姑子。 “我知道。我也不愿让你再受一次困扰,我过来时,这边没有人。”傅云亭心下也失态,没有沈家班的人,蒲修臻也没给她带多少陪嫁丫鬟和小厮。 大抵是奉行新思潮那一套,认为家生奴才,也是封建糟粕。 “冉冉,你喜欢他吗?” 蒲希冉想也没想,直接点了头:“沈先生从前吃过不少苦,只要我待他好,他也一准会待我好。不会糟蹋人心,也不留恋花丛。” “你又知道了。同床还有异梦,你与他初相识,便成亲,你就知道,他不是那等柳下惠。”傅云亭对于污蔑别人这件事,自惭形秽。 想是以蒲兄,在鱼龙混杂的天津卫熬炼出来,看人颇准,肯将妹妹嫁给他,那沈老板,人品该是没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