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希冉回头,轻“啐”了一口,将自己衣袖扯回来。 “我不会换戏服。” “有我教你,以后你都能学会。”沈林轩松了手。 难得,还有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不懂的。 “我先回了,不然待会儿,好地儿让人占了。”蒲希冉说完,回头稳稳瞧了他一眼,才紧着步子出去。 这倒是实话。要不是走后门,靠着哥哥在梨园行的位置,沈老板的戏,连吊票都卖光了。 “不怕。谁抢你地儿,我把他轰出去。”沈林轩温润笑笑,始终盯着她的背影。 “要是没听够,回头咱们家里,在你耳边唱,单唱给你一人听。” 蒲希冉拿了内部票,回了自己包厢,面前的茶果已经摆上了。 哥哥替沈林轩垫了一场,叫好声灌满堂。 即便对他的嗓子、唱腔、做工十分熟悉,依旧百看不厌。 她想,这不单是哥哥的本事,这是京戏的魅力。 早前听说,有人听京戏,把大烟都戒了。八成不是传闻。 她已努力聚精会神,看着身边空了的位置,还是不由控制地想起那人。 往常傅云亭闲暇时,也爱带她钻戏园子,碰上哪场听哪场。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傅云亭常能给台上的小角儿挑出许多毛病来。 蒲希冉每每听他分析得条条是道,又怕他被打。 不过确实是她多虑了。 路人对着这样一张造物主偏爱的脸,也下不去手,不是谁都像蒲修臻那样野蛮。 那些小角儿更是,恨不能堵到傅宅门前,让傅老板给指导两句,说说戏。 不过那得看傅老板的心情,他多数时候,身子犯懒,在台上不划水就罢了,疲于应付同行。 有时候出来听戏,宽檐帽没遮住,让人认出来,好嘛,台下就直接乱了套了,比台上还热闹。 傅云亭是来找乐子的,不是来砸场子的,只得小声从后门挪出去,一场戏听得半拉胡片,那难受劲儿。 台上的角儿换了好几遍,沈林轩已唱完一折,正到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了头。 蒲希冉回过神来,若黄粱一梦,大梦初醒,不知不觉才发现,已经满脸泪水。 既已决定开始新的生活,便不能再去想他了。 放下这个从未护着她,跟她坚定站在一起的男人。 他本也没义务为她着想,他不替她想,她得为自己打算。 她要像以前很多次那样,毫不犹豫地救自己于这世间水火。 一个人无声的告别,原本以为放下了,会一身轻松,可心脏揪起来的疼,便用帕子遮面,以免惹人嗤笑。 沈老板在台上从不与戏迷有来有回,哪怕知道,朝台下瞄上一眼,就有无数金戒指、银镯子、扳指飞上来。 但他依旧不肯折下高傲的头,沉浸戏中,不看戏外人。 这一回,沈老板破功了。 他不止一次往戏迷那儿瞧,尤其楼上包厢的位置。 但他控场能力强,因而戏迷只发现他往下瞧,却没看清他瞧的方向。 他的眼神飘过来一次,台下就炸了锅一次,有些小姐、姨太太,直接将嗓子都喊哑了: “好角儿~” “沈老板,啊啊啊,沈老板看看我。” “好弦!” 也有些老成持重的戏迷,觉得此事蹊跷,喝着茶水,纷纷议论开来: “沈老板怎么也走下坡路了?学傅老板媚戏迷那一套。怹以前可是眼高于顶的,给怹十根金条,他都不带瞅你一眼的。” “谁道呢?八成不满足于在上海滩火,想在四九城打开局面,就入乡随俗了吧。”底下零星讨论声,终究被叫好声盖住。 沈林轩见蒲希冉眼泪流得凶,整颗心都被她哭乱了。 一走神,一出戏,就容易出错。 但唱了这么多年,已形成肌肉记忆,好在身上没乱,只一开口,还是掉板了。 “时来双挂明辅印,运败时衰在荒村……但愿过的昭关境,一重恩当报你的九重恩。” 沈林轩那潇洒一跪,都没能扳回来。 他一乱,场面跟着慌了。 但戏一开场,就不能停。前面有锣鼓、京胡在那儿催着,愣是叫沈林轩给追回来了。 下台时,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冷汗刷地一下淌下来,瞬间打湿了戏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