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季鹛,养在深闺。 去年秋,南夏君主下聘礼,要迎娶她为王妃。季鹛看见父亲高兴地冲进来跟她报喜。仅存人世的两个哥哥从前方送来飞鸽传书,鼓舞欢欣。 人人都说这是季家有史以来最大的喜事! 季家从来没出过王妃。季家百年来代代男儿皆随君主出征,马革裹尸的多,至于女儿——十一岁的季鹛,是季家百年来唯一的娇娇女。 大约是所有荣宠都集中在她一人身。 季鹛忧愁的不行。 她旬日即将举行成年礼。届时,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南夏君主蕤,也会亲自莅临。 十一岁的季鹛已经很美,额心常点缀五瓣玉白色梅花,眉目清丽,偶尔被外人看见,总是传扬季家有女初长成。 季府上下喜气洋洋,对待这位唯一的小姐格外慎重,她用的器具都是按照未来王妃的最高待遇。但是她很愁,非常忧愁。 她怕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在她被选为王妃后,曾有巫族的人来季家为她相看,断言她是个短命的王妃,寿不过二十。但是季忧封了厚礼,严命巫师守口如瓶,回宫后不得告诉君主。从后来夏王蕤的反应来看,他的确不知情。 所以季鹛更愁了。 她从父亲和兄长的口中曾听过他们对现任君主的描述,父兄们都说蕤是个容貌非常俊美的人,尽管年幼,却气势夺人。 季鹛将这些话都听进耳朵里,记在心坎上。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一个短命的王妃呢?季鹛觉得自己非常对不起他。而且传言里他将来是要娶神女为后的,听说那位神女极美,比满天的星星都漂亮。 季鹛在月夜里看着星光发呆。 一个人,如何能与满天的月色星辉争宠?她不奢望,却总还是存在着小小的希冀。 季鹛柔肠百结,在十一岁的年龄,就尝到了不属于她的富贵与忧愁。 对花饮酒,落梅成愁。 到第二年南极洲漫长的春天,季鹛距成年礼仅剩半旬,这日父亲匆匆归家,老泪纵横。父亲是从南岭山脚罗城归来的,归来前,曾寄来家书,说是长兄季鸿已战死,这趟去罗城,并没能收归长兄骸骨。 据说长兄战死在罗城,死后,尸首被北夏人吊在城楼。 在南极洲漫长的仿若永不见尽头的春天,长兄尸首生了虫蝇,肉块腐烂,骸骨散落于鬼王谌良与北夏伯逊一场大战中。 季鹛掉落了梅花钗,呆呆张开唇,望着正在念信的教养婆婆。 “鹛姑娘哎,”教养婆婆放下信,抬手擦泪。“大公子这样好的人,死了,怎地遭这样的罪。” 教养婆婆倒先哭了。 季鹛怔怔望着她,望了一会,转脸望向雕花窗外。五瓣白梅窗棂,格子缝中能窥见外头蓝汪汪的天,有鸟雀飞翔。自从那个人即位为南夏的君,南夏王城阴康便飞满了鸟雀。 那个人,不知是否仍在青雀台下? “鹛姑娘?鹛姑娘?” 教养婆婆一声声在唤她。 季鹛回神,垂下眼,安安静静地小声道:“我知道了。” “唉,大公子小时候我还抱过的呢,这么小小一只,却生的壮实得很!” …… 教养婆婆仍在唠唠叨叨。 季鹛垂眼,心神乱飘。一会想父亲归家路上不知可平安,一会想,那个人真的会来参加自己的成年礼么? 那一纸婚书,有几分真。 若当真嫁入王宫,嫁了那个人……那个人…… “鹛姑娘?” 季鹛抬眼。 “哎鹛姑娘哎,后日要做的花裙可选好了样式没?”教养婆婆不知何时已结束季鸿的话题,正在询问季鹛成年礼的衣饰。“虽说姑娘你惯爱白梅,但这样喜庆的日子,还是装扮的鲜艳些好。” 季鹛自生下来便没见过母亲。不知是否季家风水不宜生女,百年来,女儿家只有季鹛一个。难产而死的季家女人,也只有她娘一个。 母亲过世后,父亲没再娶。父亲与哥哥们常年在外征战,竟无一成家。 家中无掌事妇人,父亲便启奏先王后蔓,特地从王宫中请来几位教养婆婆。为首的,就是这个惯常拿她当小孩儿宠着管着的阿秀婆婆。 季鹛小小声,想坚持一下。“可是婆婆我喜欢白梅……” “再欢喜,这样的大日子,也得换个吉服。”阿秀婆婆恨铁不成钢,打断她道:“听说那天,王也要来。打扮的鲜艳些,让他看见就欢喜,不是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