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柔曾记得,许多人都对她说过,大长公主是大裕最柔顺温躬的人。 面前的齐徽虽然已近三十,仍有着少女般如瓷如玉的皮肤。只是她眸光深深,幽晦难测,这并不是一双少女该有的眼眸。 远嫁北狄的这些年,大长公主早已被塞外的尘沙磨开光滑的皮肉,露出冷冽的棱角。 当年齐徽远嫁和亲,也有薛伯彦的一分功劳。 是他上书章帝,化干戈为玉帛,以儿女姻亲化解兵戎相见。 齐徽心里怨他,也连带着怨恨整个薛氏一族。 如今,齐徽以长辈的身份来压她,执柔心中也并不觉得意外。 “先前已经抄过了些,早上已经叫人送去了。”执柔说完,对着却玉招手,却玉便端上来一个托盘:“这是我的一些心意,还请大长公主不嫌粗陋。” 她掀开绒布,将里头的东西展露在齐徽面前。 这是一朵通体赤红的花,盛放在玉盅里,花瓣蜷曲,宛若龙角一般。 “这是龙血草。”执柔轻声道。 大长公主曾怀过一个孩子,却因故没能生下来,从此伤了身体再不能诞育子嗣。龙血草是邙岭雪山深处才有的珍贵草药,其根须宛若龙须,开出的花朵凄艳若血,因而得名龙血草,是味极好的药引子。 齐徽静静地看着这玉盅,眼中眸光变幻过几轮:“如意,收下吧。” 而后抬起眼,对着执柔一笑:“多谢娘娘。” 以她的身份,如今已经是世间少有的富贵了,执柔的这份礼物,算是送到了她心里。 “我这也没什么好东西能送与你。”齐徽拔出头上的那对云头凤纹钗,“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一面说,齐徽一面站起身,亲手将这对钗环簪在了执柔的发间。 * 承明宫。 “乐平王起先是不愿的。乐平王素来好大喜功,这回想要投靠陛下也并非是什么忠臣良将,他为的无非是从龙之功罢了。他上个月为了争兵权,在西北边陲屠了一座城,连三岁孩子都没放过,属下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的铁衣还沾着血呢。属下说叫他投靠太子是陛下的意思,还将陛下的私印拿给他看,乐平王这才愿意去益州。” 齐楹听元享说完,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身旁的人:“太傅怎么看?” 太傅名叫尚存,人虽过了而立之年,身上穿戴着官服,仍带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隽永。 “臣以为,陛下此事做得极好。”他虽知齐楹看不见,却仍对着他拱手,“乐平王不可靠,若他入了长安,无异于引狼入室。此人虽乖戾不仁,却也当真有几分帅才,可与薛伯彦相较。” 尚存是齐楹的老师。他在宫外养病的时日里,章帝派此人教他读书识字。齐楹登基后,便尊尚存为太傅。 一息尚存,秉笔直书。尚存为人刚正,为大裕夙兴夜寐,已至两鬓微霜。先帝也曾于病榻上为他题书“治世之臣,匡扶天下”八个大字。 “朕没想过这么多。”齐楹平静道,“若齐桓当真能逐鹿中原,朕愿意将这皇位归还给他。” “陛下!”尚存沉声道,“大争之世,绝不因陛下的不争便天下太平。陛下而今已身居高位,怎可一退再退?” 听闻此言,齐楹沉默了片刻,才终于苦笑起来:“太傅以为,以朕如今的情势,当真能在这大争之世有立锥之地么?” “陛下所缺的,唯独一双眼睛而已。”尚存长揖,“臣教导陛下数十年,深知陛下之心性才情,陛下绝非庸才。如今薛贼有不臣之心,却又不得不斡旋于益州的太子及其党同,此乃良机,陛下大可借此笼络群臣?” 齐楹道:“若以利相诱,只怕朕能给的,大司马都能给得了。” 尚存闻言,缓缓道:“唯有一样,大司马给不了。” “陛下既说了不会宠幸薛氏女,那么谁的女儿能为陛下生下太子,谁便是日后能取薛贼而代之的人,陛下便可以作壁上观,任由他们鹬蚌相争了。 这是个快要下雨的天气,细细的沙漏声伴着风声呜咽着,卷过千万间错落有致的楼台殿宇。齐楹许久没有说话,他微微仰着脸,感受着一线天光从半开着的直棂窗透进来。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久,“那就这么办吧。”齐楹掩着唇咳了几声,“这事交给太傅了,若哪位臣工家中有适龄女儿,还烦请太傅拟道折子。” “陛下的身子还不好么?”尚存问。 “已经好些了。”齐楹接过元享递来的茶盏,“太傅不必挂心朕的身子。” 尚存自承明宫出去后,在殿外候了良久的徐平入内替齐楹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