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馆阁传来几声梆子声,夜已四更。从窗口望出去,钩檐画栋俱是一片潜伏的庞大暗影,这片暗影连绵起伏,即便是在黑夜中,也有着压迫人心的巍峨和诡秘。 康王孙既已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却仍是毫无睡意,他的一对瞳子中倒映着窗棱外、天明前,寒夜天穹中那最后几粒孤零零的星子。 那小姑娘后来自然走了,她转回来本是问路的,她既问了路,她便也走了。 但康王孙却又是为何夜而不能寐。 “小王爷,笺字已至燕辉馆,九公子过目即燃,只回问杨公子安。” 那一声杨公子,问这世间,有几个人曾这般唤他,敢这般唤他,康王孙微微出神。 ——但道不同,不相谋,却又是这世间的至上之理。 风竹敲窗,康王孙隔窗仰望着那轮白得有些苍冷的月亮,忽扶床坐起,摸黑前去揭开桌上灯罩,一点火星子猛滑过窗下那片暗色,但随即又灭了。 莫非这准备点灯的人最后仍又改变了主意? 但也只那点红星子,康王孙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 粉墙黑瓦,兽环台门。有骑楼栏杆,石砌庭除。——康王孙忽然发现他的院墙头上此刻竟坐着一个人。 若是平常,他一定已浑然惊出一身冷汗,但今夜,他瞧着这道人影,他本有些躁闷的心情却出奇反缓和了下来。 那个人的身形既小小巧巧一个,她坐在那里的样子也很乖,不但很乖,也一定很冷。 所以康王孙在静夜中端详了半刻,他面畔之上忽重新溢出些笑意,隔窗问道:“原来你还没有走?” 小梳藏在墙头的树荫中躲避北风,她曾隔窗望过这个男子的脸,康王孙无疑是个英俊且气表不凡的年轻人,更何况她曾经在一段不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看着他英俊的面庞上生出的一些怅惘和为难来,然后那些为难忽然又像冰山雪释,那些怅惘也如露水忽然干涸! 那对闪亮清澈的目光如今既停泊在她的面颊上,她的脸上忽又有些不好意思,只得道:“外面很多房子,我只走出三四处,便好似又认不得路了,只好又回来了。” 她这话音一落,康王孙就已爽朗笑出声来,他道:“的确,初来燕京的人,大概很难有不迷路的!” 他这时隔窗招招手,小梳犹豫了一下,下一刻已斜身飞进了康王孙那的屋子,康王孙的屋子里既温暖如春,她一想到外面的酷寒,便有些舍不得离开。 康王孙这时也已点起了那盏他刚才并没有最后点起的灯,瞧见她满屋子团团看着,他便已道:“我苏师父并不住这里,你不用怕。” 小梳心中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怕你那位苏师父?” 康王孙的卧室内燃了炭盆,又点了熏香,一派芳馨春意。“有心事的人,她的心事本都写在了脸上。”他便道。 小梳想也不想便道:“可我脸上却不曾写字!”她再想了想,忽又已笑了出来,“我已知道你的意思了!” 她好似为自己忽然间弄懂了一句话极是高兴,人微微探头,“但夜已很深了,你又为何还睡不着?” 这世上很少有墙上君子偷偷摸进人家家里,还要问主人为何晚睡的,康王孙只得微微一笑:“我还不困。” “但你明明很倦了。”墙上君子在反问人的时候,她的眼睛偏又水亮一片,藏不住任何心思也藏不住任何话,“因为你的困意本也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她本是个一事不懂的姑娘,但她学起东西来的本领也绝对比很多人都快许多。 康王孙只好道:“你若困了,我既睡不着,我的床却可以借你睡一睡。” 他当然已很困很倦了,他也看出这个小姑娘也很困很倦了,让一个爱问问题的小姑娘不再问下去,他若不能抬手掩上她的嘴,那么便是最好让她合上眼睛。 所以康王孙的床榻上从未睡过别人,后来却已有一具纤薄些的身躯弓进了锦被之中。 康王孙本人反而躺在近窗的软榻上闭目养神,最后的那些冷凉月光透过薄薄窗棂纸落在他面颊上,他听到不过安静了片刻,左近处就不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想来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于他来说自然并不吃亏,于一个女孩家到底不同些,所以当一张脸偷偷又从那副红衣法僧之侧探出来时,他便道:“若睡不着,便起来说说话吧。” 小梳马上咕噜一声坐起来,长长吁出一口气。“你怕你今晚睡在这里,沈哭要骂你。”她眼睛只要一眨,康王孙似已悉数了然了她心思。 小梳只得点点头。 康王孙目光一转,便缓缓道:“但你不必惧怕,我担保明早有我送你回去的话,他是不会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