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队伍之间还是有等级的,老兵欺负新兵,本地人欺负外地人,有关系的欺负别人,这些事屡见不鲜,于是朱茗就多问了一句,尽管无济于事;“这故宫博物馆实行昼夜轮班制度,你值班一个白天,还得值班晚上,能熬得住吗?”
“没事,这里晚上很安静,我都习惯了。”宪兵应,就准备离开了。
刚迈出门槛,又跑了回来,不好意思的指着桌面上那叠旧报纸:“这些借给我看看吗?值夜时能打发时间。”
“当然可以。”朱茗收拾了收拾,递了过去,“只是都是些旧报纸。”
“没事。”宪兵接过来,夹在腋下,道了声谢谢。
“你看的懂吗?”犹豫了一下,朱茗还是问;在她看来,这些当兵的文化水平良莠不齐,眼前人大概率不识字。
宪兵并不介意:“对比对比,就能看个大概了。”
对于故宫人而言,因为第一次上海大战的胜利,刚刚悬着的心刚放下;又因为商务印刷馆被炸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上。特别是馆长有如惊弓之鸟,老是仰着脖子,望向天空,一有什么异动,就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立马跑出屋去再次确认是否有空袭。
此刻,屋里转角处,一个声音响起,还传来一阵嬉笑声。来者便是马衡,朱茗的老师,著名的金玉研究家,供职北平大学:“别杞人忧天了,倭寇来不了的。”
“是来不了,还是不来。”馆长撅着嘴,整理因为慌乱而弄皱的衣袖。
“我打赌,倭寇来不了;毕竟,北平上头还有山海关呢。”看上去,虽然东北局势日下,马衡还是很相信这天下第一关能御敌。
“你倒是心宽;如果有一天,你那宝贝石鼓被炸了,你估计就捶胸顿足了。”馆长说,他知道,眼前这位金玉学的学究,不在意钱财,倒是很在于他的石鼓。
“你你你——”马衡击中了要害,指着馆长,一时说不出话。
“来这儿干什么?”馆长问,虽说这里是博物馆,风雅之地,馆长却丝毫没有给来人沏茶请坐的意思,还是露天插着兜寒暄着。
“来看看,你们在搬库房的过程中,有没有弄坏石鼓。”马衡其实一听说故宫博物馆将文物统一搬到库房,就一直忧心在搬运的这个过程中,石鼓的表层刻字的地方脱落;只是他苦于教书任务,一直走不开。
“你那宝贝玩意,历朝历代,经过多少的日晒雨淋,抛弃原野,它经得住如此的折腾;就经不过我给它挪个位置。”馆长挖苦马衡。
其实,石鼓正是因为经历如此波折,早就蚀迹斑斑;再加上它是花岗岩所造,里面混合了其他岩石,经年累月后,表面有裂痕脱落,脱落的部分正是刻文的地方;马衡被怼的一时噎语,“你强词夺理;你明知它一把老骨头,你还去折腾。”说着袖子一挥,就要去看石鼓的情况如何,“如果石鼓掉了层皮,我非要扒掉你一层皮。”
馆长却笑着,“回来。”吆喝了几声,马衡终于回头了,不耐烦地说:“又怎么了?”
“打趣打趣你,还当真了。你那宝贝石鼓,我早就吩咐你那宝贝学生负责搬运。”馆长口中那宝贝学生,正是朱茗;多年师从马衡,朱茗自然是知道石鼓的珍贵以及情况的,她知道石鼓上的一字千金,自然是多加小心的。此刻,十桩石鼓也在延禧宫放着,在众多精美的文物面前,有点藏拙,像是几个供人坐着休息的石墩子。
因为边看管石鼓的搬运,还得抽空做拓本复印件,就说将已经做好的拓本在弄出个几份出来,成册保存,一天下来,朱茗常常是弄得满手都是墨迹,还摸了几笔在脸上,跟个小花猫似得。
看见朱茗这副狼狈样,易颖也会挖苦几句:“看你宝贝的,这几行字印来印去的;它就刻在石头上,看上去比你还长寿呢。”
朱茗倒是乐在其中:“你懂什么,这里的文字记载是的秦始皇统一前的历史,是篆书之祖;一字千金。”担心自己说的不够生动,朱茗还补充了一句,“以前人们用金粉给它做拓本。”
听到金粉二字,易颖明白了“一字千金”。
回到家中,提到父亲提及上海商务印刷馆被炸之事,父亲是政府官员,听到比报纸上的还要具体些:“商务印刷馆的董事长张元济看到藏书被毁,痛心疾首,对夫人说,这是我的罪过,如果我不讲这些书搜集起来,集中保存,仍然让它散落在各地,岂不是可以逃过这场浩劫。”
母亲也是爱书之人,听过张先生如此惨状,也动容:“可恨的是日本鬼子和汉奸;先是东北奉天的四库全书被毁,后是上海的文化机构被炸;这日本人想干什么?难道想灭我文明吗?”
其实家中也在做些准备,将一些值钱的东西换成了黄金;一天夜里,朱茗发现祖母正在为自己缝制衣裳,便走了过去:“夜深了,祖母你眼睛不好,就别缝了,来日方长。”
“时间不多了。”祖母咬断针线,“北平的天气跟南方的天气不同,你一个姑娘,得带几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