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了?”
“不无可能。”
“别再做了。”罗彬瀚说,“咱们试得够多了。下次他要是到厕所里灌别人一口呢?”
李理同意了,其实他们本来已没什么机会再做测试。当设施开始进入伪装阶段时,罗彬瀚终于又回到了梨海市里。李理要求他必须休息,至少使仪容恢复到不至令人起疑的程度。于是他回到了秘密工房里,在废弃的制钉机与满地的昆虫粪便之间找到一处休憩之地。他终于能睡觉了,天王老子也别想再把他叫醒。
这一觉睡得很长,可质量肯定不大好,因为他做的梦又多又乱。似乎连八百年前的事儿都在他的梦里被想起来了:他坐在学校的操场上目送一艘飞船升空,莫莫罗走来问他怎么会愿意叫自己的妹妹报这种升学志愿,他只好解释说他原本是反对的,可当时他和石颀碰巧在国外,俞晓绒瞒着他就上了船。解释完以后莫莫罗还是默默瞧着他,叫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非常糟糕——俞晓绒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可飞船已经走了,他只能先去和石颀讨论一下该怎么办,于是他就走出学校,绕过那些白雾缭绕的河流与镶嵌在墙壁上的满嘴脏话的星星,走到一片不大认识的野地上。
那片野地似乎很美。春意犹如翡翠,四处是幽池与浮草,天地之间无垠无界,唯有云融雾漫,青绿滃然。途中他好几次想要停下来休息,但双脚却还是在往前走,因为他是来找东西的。虽然他不太确定自己究竟在找什么。有时他甚至感到自己是在同时寻找好几样东西,有时又断定只有一个目标。
我不怪她,他边走边这样想,但愿她也不怪我。不过两件事是没法同时成立的,因为你一次只能走一条路,你只能选择找一样东西……
他没有想清楚究竟在找什么,梦境便结束了。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他,使他满怀怨气地睁开眼睛。睡前他绝对已经把手机静音了,没有设闹铃,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四肢都已僵得发麻。由于怨气,他在一团漆黑里躺着不动,任凭铃声响了二十多秒。最后才扯着嘶哑的嗓子问:“李理?”
铃声暂时消失了。“我现在没有中止呼叫,先生。”李理说,“您最好还是亲自接听。”
“这最好别是劝我买理财的。”罗彬瀚阴沉地说,但他明白李理是不会拿这些烂事来折腾自己的。于是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去拿桌上亮得人眼花的手机。号码是完全陌生的,也没有推销广告的标记提醒。他接了下来,静静地等着对面先开口,可对面的人也不说话,只能听见一阵急促压抑的呼吸声。他只得压着自己的声音问:“哪位?”
“是我……打扰你了吗?”
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变形,可他还是一下就听了出来。“石颀?是你?你换号码了?”
“不是。我把手机忘在家里了。这是我弟弟的号码。”
石颀的声音也是压着的,像是在什么安静的地方悄悄打电话,可她声调里的颤动却和环境无关。“你最近还好吗?”她说,“这两周一直没有联系。”
“我没什么大事,就是出差后生了点小毛病,弄得我够呛。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只是……想着听听你的声音。”
她在通话中轻轻笑了两声,那笑声里的情绪却是干涸的。罗彬瀚立刻察觉了那不祥的意味。“石颀,你现在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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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的情况怎么样了?”手机那头寂然无声。他又问了一次,石颀才说:“她……她不太好。肿瘤又恶化了……她,她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叫痛……”
哽咽已经让她没法再说下去。罗彬瀚拿起手机,快步去门边打开了灯,又看了眼时间——原来这会儿已经快午夜了。“医生怎么说?”
“要看明天……明天的手术效果……他们说有另一个专家愿意做……”
“我现在就过去。”罗彬瀚说,“你今晚一直在医院吗?我估计得要一两个小时,快到的时候再打给你。”
“不,你别来了。现在时间太晚了……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她停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的声音好哑。”
“吃那些抗生素吃的,等下多喝点水就行了——我明天会过去的。手术几点开始?”
“你真的不用来,医生说这种新型手术成功率比以前的高。”
“我到之前给你打电话。”罗彬瀚说,“我早上就过去,如果你和你弟弟走不开就把钥匙给我,我先开车去你家拿你的手机。这样你就不用自己跑一趟,后头要做什么都方便点。”
“你的工作不影响吗?”
“我都已经混了两星期病假了。他们还能怎么样?扣我的全勤奖?”
石颀低低地笑了一声。“手术要很久……你明天可以晚点再来。也不用带东西来。我估计她不会醒着的。”
“我知道了。”罗彬瀚说,“你今晚得休息了,石颀,否则明天你会受不了的。”
“嗯。我就睡了。”
“晚安。”
“晚安。”
罗彬瀚放下手机,盯着空荡荡的水泥地板看了一会儿。“李理,”他迟疑地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