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和议的场地就选在韩世忠立起的河北大营中。 说来也是讽刺,这座所谓的河北大营犹自立于黄河南岸,距离白马津不足三里,距离大宋曾经的河北路治所却不知千里百里? 顾渊骑在马上,熟络又热情地陪着完颜宗弼并簪而行。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根本懒得去招呼其后随员,将他们通通甩给虞允文照顾,自己只一味地同这位完颜宗弼追忆往昔…… ——可,二人此前全部的交集,不过是战阵之上远远的几次照面,又哪里有那么多往昔可供追忆? 距离最近一次,也不过是青州城下那场血战……他们在麾下儿郎簇拥之下钢铁对撞在一起,彼此的将旗都已倒伏,说起来生死命悬一线。但即便是那样的尸山血海,在顾渊那张鬼听了都得摇头的嘴里,居然被描述成双方的惺惺相惜。他们在那片泥泞的河滩上错身而过,仿佛便是一生一世的憾事! 至于没于淮河的那一个万户、青州城下溃灭的数万女真儿郎,在这种时刻都成了他们这一场惺惺相惜的点缀,在这位顾侯爷的鬼话中绝口不见踪影! “顾枢相……” 完颜宗弼实在忍不住,想要出言插一句话,却眨眼又被顾渊笑着打断了:“……与兀术兄说句交心的话,其实我是真的不想再打下去了。兄不知,原本我只是杭州府里一个私盐贩子的儿子,在那蚀骨销金的地方,每天日子过得悠游不已,可从来没有想过要走到这宋金国战的战场上……结果汴京城下,我被推着上了这战场,便下不来了啊…… 唉——要怪只怪,这世事逼人太甚!” 这位大宋枢相,平日万军之前杀伐决断的人物,今天却一反常态的絮絮叨叨,拉着他一路上说了许多——天知道他是怎么把那些鬼话说得这样的情真意切!说得二人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可那些话,完颜宗弼越听越是面色阴沉,偏偏还不好发作,只能将一腔火气咽到肚子里,再与他虚与委蛇…… “兀术兄两次南下,都是来去匆匆,那次更是好不容易到了淮水,却未能南渡——千错万错,都是兄弟的错!此番——若是兄不急于北返复命,便听兄弟安排,随我下一趟江南!说句狂妄的话,如今临安,就是我顾家天下,最柔美的女子、最新潮的瓦肆、任兄驰骋,定要好好招待兀术一番,为前两次招待不周赔罪!” 他这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地说完,甚至还挥了挥衣袖,加强语气。 一行人也在他这番鬼话之下行至大营前。 这个时候顾渊总算闭嘴,叫手下递上来一壶水囊。完颜宗弼觉得自己总算能喘上口气,四下环顾,哪知仰首张望,却发现大寨门口居然飘着两面大旗——左边一面上书:“还我河山”,右边一面则写着“誓杀金贼”。 看了看那两面大旗,又看了看顾渊那狐狸似的热情笑容,这些大金南来议和的使臣都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而完颜宗弼也沉下了面孔,这等时候,他是得有多蠢才能去信顾渊议和的“诚意”? “顾枢相——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他扬起马鞭,冷冷问道。 “这……” 顾渊这时似乎方才察觉到了尴尬的氛围,他哂笑两声,而后转过身回头看向韩世忠,故作辞色:“泼韩五!不是早便与你说了,将这些旗子都收起来么!金国客人被你逼退,此番好不容易南来一遭,你们这群军汉却又喊打喊杀,搅乱和议……成什么体统! 去查——到底是哪个指挥负责营门值守,查出来给老子拖去重责二十军棍!查不出来,便是你泼韩五自领!” “是!”韩世忠骑在马上大喝一声,却低着头,躲开周遭金人目光。原因无他,实在是憋笑憋的有些太辛苦了。 顾渊忽然这番作态,他只能配合着演戏,可自己又如何有那位顾大侯爷的演技?那旗子分明是顾渊临行之前突发奇想让人做的——怕是这时候上面的墨迹都没有晾干! 而再看那顾渊,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腆着脸,笑着朝完颜宗弼说:“手下人不懂事……兀术老哥勿怪……勿怪……” 可他话音刚落,却一波又起。 寨子之中,不知哪里冒出一群孩童,不顾军士驱赶,一边唱着童谣,一边追逐打闹。 宋军营地,原本就军民混杂,不少随军军士民夫,也有带着家眷的,冒出些孩子倒也不少见。可问题是他们唱的那童谣说的是什么? “汴京城下虎贲垮,千里驰援有兀术;非是金军不努力,奈何宋军太狡猾——太狡猾!” “哪里来的野孩子……”这一次,顾渊刚刚开口说了半句,完颜宗弼便再也忍不住心底怒意,朝着那只一脸真诚笑意的狐狸大声吼道:“够了!某难道还怕了你们不成!某乃大金四太子完颜宗弼,原本敬你顾枢相也是宋人英豪,带着皇帝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