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望
谢婉茹耳边嗡嗡作响。
只觉那声音恍若自天外飞来,叫她听不清切。
她甚至动弹不得,周身热血仿佛在一瞬凉透。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找回一点知觉。
她痴痴仰起头来,看着眼前,那令她爱甚深、恨甚深,到最后,只余无尽悔与恨的男人。
而后
在一众惊呼声中,她忽的扑将上前。
养得锋利而尖锐的指甲,毫不客气地对准了他的脸。
这一刻,她不再是上京贵女,不再是大皇子府中如履薄冰的“美妾”,甚至,不再是谢沉沉所熟悉的那个,只会低头嘤嘤哭泣,永远美人垂泪、楚楚可怜的谢氏婉茹。
众人拉不开她,扭不动她的手臂,她于是就那样拼命地抓着、挠着、厮打着。
在那些或惊恐或嫌恶的目光中。
她终于感受到,自己人生中头一回,做了一回“自己”。
“什么规矩,什么体统”
谢婉茹笑得像哭,用力掐住了魏晟的脖颈,两眼红得几乎滴血,“我只知道,阿璟,他是我十月怀胎,忍了多少痛,吃了多少苦才生下来的他不是个叫你们随意拿捏摆弄的东西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你们这些视骨肉亲情为交易,视“尊贵”血脉为命根的贵人,又怎么会懂
“阿璟阿璟”
她被人押解拖走时,两眼仍紧盯着方氏怀中不住抽噎的孩子。
“阿璟啊”直到声音渐弱下去,再听不到。
她像一匹破布袋般,被人拖拽着,身上无一处不痛,却觉得从未有过的痛快。
在这波云诡谲的权力漩涡中,谢婉茹想,自己终究是个不伦不类的异类。
或许,从某一刻开始,从她意识到,自己是个“人”而非物品开始,从她明白了骨肉亲情是相依扶持而非攀附交易开始,她就注定不为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所容。
可是
可是啊。
她盯着魏璟脖子上那块巴掌大的金锁,忽在泪眼中笑起。
这一生,到最后,终不是无依无靠,一叶孤舟。
她不后悔,不后悔。
“炼胎之法”的倒行逆施、逆天而行,掏空了沉沉身体本就薄弱的那点底子。
她早吹不得风,受不得冻,是以,小小婴儿的一记“窝心脚”,竟也让她足有十余日卧床不起。
呕血呕得多了,她后来甚至有心同陆德生打趣,说自己喝的补药到底有点作用,不然,光是呕血,也早都把这辈子的血都吐光了。
只可惜,陆德生笑不出来、寒着脸不说话,她便有点犯怵,最后,索性也不说话了,抬着头,望着床帐直叹气。
再这么下去,没病也得闷出病来。
也因此,沉沉非但不记恨,反倒有些想念自家那活蹦乱跳的小侄儿。
有几次,借着杏雨梨云布膳的工夫,都忍不住旁敲侧击问及她们皇孙可有入宫、有没有听得什么消息,为何连着这么多天都没见堂姐带着小侄儿来过云云。
可惜,得到的回应,无外乎就是摇头再摇头。
沉沉心知问不出结果,神情一日赛一日地憔悴下去,整天唉声叹气个不停。
最后,还是陆德生看出来不对劲,终于拉下脸来,同她“劝解”了两句。
当然脸色仍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你那日动了胎气,若非平日里那么多上好滋补的药材养着、吊着命,”他冷声道,“倘若小产,孩子暂且另论,你的命,是一定保不住的,你说她还来不来”
“可我这不是没事呢么”
沉沉叹气“我没怪她,也没怪阿璟,他连话都听不懂,难道还能是故意踢我一脚不成”
“你不怪自然有人会去怪。”
陆德生眉头紧拧。
他其实是担心沉沉看得出来,陆医士是个好人。
只是,对他而言,温言软语大概是上辈子的事,他表达情绪的方式,亦无外乎是冷脸蹙眉或面无表情两种。最最“心疼人”的时候,也不过是许她多吃一口蜜饯而已。
他本就不赞成她用这伤身续命的法子替腹中的孩子换一线生机,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连每天来盯着她的次数,都不知不觉间多了不少。
沉沉只好收了顶嘴的心思,继续望着床帐叹气整天关在房里,困在床榻上这四方天地,她的世界似也浓缩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
与其说她想念魏璟,不如说,她是在想念他带给她那点稀薄的活气,想念二姐与她说话时,那种只有亲人间才能会意的抚慰与安心。
魏弃远在千里之外,她想见也见不着。
如今,整个上京城里,她只剩下堂姐一个信得过的亲人勉强,还能再加上一个话都不会说的阿璟。她又怎么能不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