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莽从未让她跪过这么久。
他与她一母同胞,统率赵家军多年,又岂会是什么有勇无谋的莽夫。
平素不追究,并非不懂,只是不愿让她难堪罢了。
可如今,他再无顾忌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而她亦再不必在他面前,装出什么沉稳后妃的模样了。
这一刻,她只是个关心则乱、别无他法的母亲。为了郎,她可以不惜一切。
“”
“你救救郎好不好”赵为昭泣不成声,“他是你的外甥,你的亲人,你岂能眼睁睁看他送死兄长,你说过你曾说过这一生,只要我想要,我所求,你都为我办到,你忘了么你忘了六岁那年,我把自己卖给顾家,只为给你买药;你忘了那时你与魏峥争天下,一度处处受阻,我为求魏峥退兵解围,不惜委身于他,那时我与他甚至并无感情”
“我没有忘,”赵莽却忽道,“观音奴,是你忘了。”
他的声音,是经年未有的肃然与庄重。
他从未用这样的语气与她说话。
除了当年
赵为昭呼吸一滞,猛地抬头。
而赵莽居高临下,平静地望向她,许久,方才轻声道“这天下,本该是我赵氏的天下。”
“我的确曾败于魏峥。可后来,大败祖氏于赤水关外,首功归我赵家;追击祖氏千里,取他项上人头,得传国玉玺的亦是我。那魏氏小儿做了什么他不过是趁我追杀祖氏,大肆笼络人心,在京中散布谣言,让所有人都相信,我赵家经此一战,已甘为他左膀右臂,俯首称臣。我回到京中,提刀入营,那一日,我本来就能杀了他”
“可是,那时,你也是这样。”
赵莽蹲下身来,伸手揩过她脸上泪痕。
动作怜惜,小心翼翼,脸上却仍是面无表情。
似陷入极远极陌生的回忆之中。
他眼中有悔,有恨,有痛,低声说“你也是这样,哭着跪在我面前,求我看在你、看在郎年幼的份上,平息干戈,还天下一个太平。观音奴,我是为了你,为了郎,为了她,所以,才把玉玺拱手相让。”
“我自请镇守辽西,也是因为,那里是我赵莽一手打下来的江山,那里的人,那里的兵,只认我赵莽的令箭,我赵家绝不能失了那块根基。那时,是魏峥亲口答应我,只要他活一日,便绝不会动辽西,让我与我麾下将士百年归老,仍能葬于此。如今,他要我率赵家兵马出征北疆,派人代理辽西,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
赵为昭闭口不言,眼睫颤颤。
“从一开始,郎的婚事,便只是一个引我上钩的饵。你自幼聪慧,岂会一点不知至少,你一定在我之前,便得知此事真相。可你还是眼睁睁看我沦落至此。”
“为昭,你太过自信,因为你知道,从小到大,凡你所求,我从未有过二话。不管你再过分、再多算计、哪怕算计到我头上,做兄长的,总希望能给你留一条退路,”他说,“所以,到如今,你还敢求到我面前来,要我救你的郎。”
夜雨击窗,如珠落玉盘。
屋中一瞬静得落针可闻,唯余难捱而颤抖的抽泣声。
不知为何,赵莽却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般大雨倾盆的夜。
丽姬推开窗,探头张望片刻,忽的回头道,阿莽,雨后道路泥泞难行,修整一夜再去可好
他正在擦刀,闻言不解,问她,祖氏与你顾家深仇难解,我早一刻去追他,为你报仇雪恨,难道不好。
他答应过她,要提着祖氏的人头来做她的聘礼。为了娶她,他片刻都等不得。言罢便要起身。
她却伸手按住他。
想了想,说,我的确恨他。所以,报仇的人理应是我,而不是你。我想他死,可更想你活着好好地活着。
丽姬
不,顾离。
她那时还那么年轻,容颜如旧。
他还记得她轻抚着他脸庞时温柔而缱绻的神情,她说那日你回城时,我去看了,你身后,站着那么多的将士,一眼望不到头。那些将士都有家人,他们每一家,其实都和我们顾家一样。我不能因为我的一己之私,让将士没了将军,让他们被无德之人任意驱用,最后,横死沙场。这和祖氏做的事有什么分别
你愿意为顾家报仇,我很开心可是,你要答应我,无论有没有找到他,开春之前,都一定要回来。
阿莽,我喜欢春天。到那时,我的盖头也该绣好了,我等了好久、好久,终于,我能清清白白地嫁你为妻了。阿莽,所以,你一定要回来,不要再让我等,好不好
她的声音在期冀和爱意中飘渺远去。
到最后,却只剩那日,朝华宫中,少年代她告知于他的“遗言”
他说“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赵莽只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