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汪曾宪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他语气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阿、阿云,你怎么会突然来了!”
白亭云从阴影中走出,“不突然,我是特地来见我的!”
十年光阴,汪曾宪对白亭云误解太多,他不知道,在经历过失去亲人到遭受身体酷刑,一朝从云边月跌落成凡尘里最卑微的脚下泥,白亭云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鸡鸣关一战,更是把他们的关系退至天堑。
是他太过顽固,世人皆诽谤与他,把他放在卑鄙不堪的火上烤,而他自己则是对白亭云最残忍不断添柴的哪一个。
“特、特地来见我?”汪曾宪心有戚戚,声线里带着掩盖不住的喜悦,“阿云……之前我们没有机会说……”
他往前靠近一步,却被白亭云躲了过去。
连筷子都非白玉的不用,只要穿上身的衣裳必须熏三遍衣裳的香,这样矫情到骨头缝里的人,闻了汪曾宪这糙汉身上的恶臭,对他的鼻子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你先别过来!”
汪曾宪听白亭云仓促地喊了一声,脚下立刻钉在原地,刚从战场上下来,五大三粗的汉子顿时语气有些无措,“阿、阿云,你还在怪我吗?”
“我不该怪你吗?”
白亭云冷冷地开口。
在江南的这些年,他明里暗里找过他多少次,但凡有一次,汪曾宪有过回应,给过他一个眼神,他都不会日日受着熬煎。
“阿云……我……”
“行了!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时间对刀尖上舔血的人格外残忍。
他们已经因为误会隔阂了十年。
光阴如白驹过隙,生死不过忽然而已。
白亭云又能拿他如何呢,即便汪曾宪冷待了他十年,这世间红尘千丈,还活着能与他又过去,有牵连的人就只剩下了汪曾宪他这一个。
他捂着鼻子,无比嫌弃地说:“你赶紧去洗洗,一身的味都能与街口卖咸鱼的比肩了!”
汪曾宪这才反应过来,他自小锦绣花丛养大的表弟最是娇气爱干净,他此时就像带着一股,惹毛了家里的母老虎,就算被训斥也觉得乐在其中的贱劲。
衣领子拎起来,汪曾宪自己闻了闻,浓稠胡子以上的眉眼笑成一堆,“哎!我这就去洗洗!”
说是洗洗,但战时,武将们没那么多讲究,也就是林之绪贵为西北王有专门的人伺候着,能用浴桶沐浴,将士们厮杀了几天下来,谁的身上不是臭出能招来二里地的苍蝇的味。
汪曾宪心里装着一只上蹿下跳不安分的鸟,找了个背静地方,三下五二把自己扒干净,几桶凉水下去冲吧冲吧,套上副将临时不知道搁哪里抓来的衣裳,穿上就跑,那速度比着急拜堂的新郎官还快。
“阿、阿云!我洗好了!”
肌肉虬髯的大块头窜地一下进了屋子。
肉体凡胎打了一天的仗,那能不知道累,白亭云此时靠在房间里的八仙椅上,黏黏糊糊就要粘在一起的眼皮,在汪曾宪进来的瞬间睁开。
他还是当年的样子,岁月仿佛格外优待,没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褪去满身甲胄的白亭云只穿了最简单的红色常服,不是名贵的绸缎更没有繁复的花纹。
那一抹红像映出来像是他们初入金门山上学艺时那样明艳昳丽。
汪曾宪心跳倏然漏掉一拍,站在原地两眼怔怔地望着他。
“阿云……”
他往前挪了两步。
白亭云却扬起脸突然说:“你知道我是来找你做什么的吗?”
汪曾宪愣了愣,瞬间心里七八个算盘珠子全部崩散,心绪顿时七上八下,“你、你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进来说!”
白亭云面对面地坐下,扫视了他全身,视线落在王增霞满布血泡的脚上,他二话不说将汪曾宪的脚搁置在膝盖上。
汪曾宪被吓了一跳,“阿云!你这是……”
白亭云摁住想要抽回去的脚,一言未发,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柄袖珍小刀,这刀还是跟姜黎打赌,从她哪里强要来的。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死神拎着镰刀逡巡的地盘,侥幸活下来出人头地的人,哪个身体上不带着一堆暗伤。
血泡这种再微末不过,比蚊子咬还不如的疼,落在白亭云带着老茧的手上,挑开挤出脓血,粗糙到不行的脚再被精心呵护似的抹上了药膏。
沉寂多年的疼痛,身体上的、心里的,一股脑不由分说地全都冒了出来。
“阿、阿云……”
汪曾宪从未这么讨厌自己的笨嘴拙舌,此刻他突地想起了,十几年前,他们还是青葱少年时,在山上练武,受了责罚,他曾这样无比珍重地给白亭云处理过伤口。
黄豆昏黄的视线里,孤傲潋滟,从不把世间任何俗物装进眼里的丹凤眼,正灼灼地盯着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