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绪疲乏地闭了闭眼睛,到如今他才在周敬虔的话里品出味来,复仇计谋也好,倾覆天下也好,长久以来他都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敬畏生命。
那么多曾经鲜活过的人们,尸山血海地呈现在自己眼前,给了他巨大的迎头一击,死去的那些人,脚下无边满目疮痍的大地,这些都是他的责任。
“再等等,或许藏在哪里也是说不定!”
连日作战,燕小春自是疲惫不堪,他的肩膀与胳膊都受了刀伤,林之绪掀开眼皮瞧了瞧,掀开枕头,摸出一瓶药,“坐过来。”
燕小春愣了愣,“三哥……我,我这不用,一会找军医去上药就行。”
林之绪眉心一皱,语气严肃,“过来!”
衣裳拨开,少年蓬勃肌肉上的伤口早已重新撕开,污血和汗渍跑过的地方翻出不正常的粉白,林之绪吩咐人又端了一盆赶紧的热水进来。
清理过伤口后,药粉洒在伤口上,惹来一阵疼痛,燕小春嘶地一声。
林之绪说:“你姐把你好好交到我手上,我得叫你全须全尾才行。”
一向稳重的燕小春露出腼腆一笑、“谢三哥。”
姜黎给的药自是比军中的要好得多,给燕小春上过药,这少年说要在房中守着林之绪一会,人却靠在榻上睡着了。
更深露重。
林之绪推开窗,看了朗夜繁星,抽出一张信纸,提笔写下: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与君传语报平安。
应集城楼下,纵是夜空繁星点点,月光笼罩放目望去大地仍旧一片漆黑。
白亭云拎着一壶酒,靠在城墙上听着背角出两个士兵的谈话:
“你踏娘的少喝一口!”
“这可是白副将拿来的,就这一壶!”
另一人道:“你也知道就这一壶?叛军已经连续打了三天,小时候长听老娘讲,人生最是无常,今个脱下的衣裳,明日还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上,现在我可算是知道了!”
“这群狗娘养的杂种!”先开口的拿人夺过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都是咱们中原人,干嘛跟狗日的倭寇搅合到一个坑里!”
“原先我家在台州还有几亩地呢!就图着他那边赋税低!”
“现在可好,楚王这个王八蛋,一造反收成全他娘的没了不说,我大哥一家八口在渔阳全被倭寇给杀了!”
“哎……谁说不是呢……”另外一人道:“咱们这些当兵的,太平盛世,还以为这碗饭能端到老呢,没想到说打起来就打起来……要我能活下来,等明年,明年我就娶个小妾去,你是不知道我家里那个不能下崽的母老虎……”
明日复明日,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但凡有一线希望,心中都尚存一线生机。
冷月孤悬,白亭云喝了一口酒,从没想过,继鸡鸣关一战后,他还能再次站到战场上来。、
忽地一阵急促马蹄声渐近。
隔壁墙根两个人立刻警觉,“什么人!”
“兄弟,勿惊!我们是渔阳镇守先头部队,特回来向王爷禀报,敢问西北王现在何处?”
“啊……是汪将军,今个打退叛军后,王爷回了府衙休息……”
马蹄声又跑远了。
月光的阴影下,白亭云走了出来,脚步缓慢地随着马蹄声跟了上去。
夜里,应集衙门燃着灯,林之绪换了一身常服,长发披散着,面前是一副巨大的江南布防图。
简单汇报完渔阳现状后,林之绪道:“汪将军辛苦了!”
汪曾宪从战场上下来,漏液前来,脸上并无多少疲惫之色,他道:“谢王爷关心,此次台州已经被攻下,渔阳乃是与浙江的第一道防线,几股子倭寇而已,不足为虑,属下就是担心,直隶那边,若是直隶那边不能直取扬州,到时候叛军反扑金陵将腹背受敌!”
江南大部分地盘被楚王与安若海占领后,大肆招兵买马,再加上原有的兵马,数量已经超过朝廷兵马的总和。
其声势浩大,已然不能与当初刚揭竿而起之时同日而语。
“我知道……”林之绪深沉的眼眸拉满血丝,他在布防图上指了指,“这里,滁州的亓兴暧握有三万兵马,若是能借他的地盘绕路来安县、全椒县朝廷大军从叛军的背后插进去,饶是安若海再兵强马壮,金陵危机可解!”
汪曾宪看着布防图仔细思考了下,“绕路全椒、来安县,此计可行,可是王爷……”
林之绪问,“怎么了?”
汪曾宪犹豫道:“王爷有所不知,亓兴暧是前朝十六年的武状元,其人最是狂傲跋扈,若是不提前打好招呼,恐怕他不会让朝廷的大军借路。”
林之绪眉心一凛,“亓兴暧乃朝廷三品五官,一方镇守武将,岂有不遵从朝廷的道理?”
汪曾宪心底仍有顾虑,“话是如此说,可根据属下的了解,属下还是担心,亓兴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