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晃七年过去了。 阿婆身体可还康健? 阿婆,我知您一定在怪我,怪我七年了无音讯,怪我一走就消失的无踪无迹,更怪我曾经的自命不凡与不自量力。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我喜欢长安的繁华,喜欢长安的瑰丽,我不愿一辈子守着这片小小的土地。 阿婆,你该来长安看看的…… 看看长安的人,吃的是什么饭,穿的什么衣,过的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过好在,我也终于过上了,跟他们一样的日子。 阿婆,这么多年没见,我就跟你说说我在长安的这些年吧…… 到达长安的第一年,我在酒楼里找了份工,一个月百十钱,能顶上咱半年的收成。酒楼的老板跟咱是同乡,老板老实敦厚,老板娘热情和善,待我和其他伙计都特别好。 我特别喜欢这份工作,虽然忙碌却特别踏实,我在这儿一干就是两年。 在长安的第三年,我结识了现在的夫君,他是隔壁粮铺的账房先生,一个月能赚二两银子呢!阿婆说,他是不是很有本事?可他不止有本事,人长得也精神,对我更是体贴入微。他啊,是个极好的人。我很敬爱我的夫君,我们俩的日子,过得甚是和乐。 到了第四年,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胖乎乎的男娃。我们高兴极了,可初为人父人母的我们,被这个小家伙折腾的手忙脚乱,为此也吵了不少架。还好有婆母帮衬,渐渐地轻车熟路后,也就越做越好了。 日子总归有磕磕绊绊,但能相亲和睦,我也就知足了。 第五年,夫君辞去了粮铺的活计,与我在城隍庙外支起了面摊。没想到,生意一日胜过一日,没过多久,我们就在长安买了属于自己的宅子。宅子虽说是个一进的院落,但一家人总算不用挤在老宅子里生活了。 第六年末,第七年初。我们的小闺女出生了,是个机灵漂亮的娃娃,这一次,我们有了为人父母的经验,一切都顺顺当当,我们特别宠爱她。 如今看着一双儿女渐渐长大,我们夫妻两个依旧和睦,日子便是越过越有盼头。 阿婆,我在长安真的挺好的,希望阿婆在家乡一切都好。 莫挂,莫念。 最好是…… 当做从未在东边的陌道上捡过我…… 吉秧再拜 阿婆,别过。” 信至末尾,八百字的行间,句句决绝。不知李吉秧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阑珊阁写下这封信,总之读出这封信的陈香扇,只觉满纸都是荒唐言。 甚至荒唐到让人悲苦。 “阿婆,到临死都在惦记着她,可她竟这般无情无义地说出这些话?难不成,她还想让我们祝福她?如此,倒不如是当她真的客死异乡——” 追来之前,邓庄尚存有一丝希望,他希望这封信中残存着李吉秧对故乡的眷恋,哪怕不曾将他提及,也该对阿婆予以尊重。 阿婆等了她五年,邓庄等了她七年,到头来李吉秧却叫每一个人大失所望。 是他们错付了时光。 邓庄愤怒地夺下陈香扇手中的家书,他在垂眸时,将它揉皱。那些漫长地等待,亦被揉进褶皱,跟着便沉重地落下。他说:“怪我看错了人。” 邓庄用脚踩过李吉秧笔下的字字句句,拂袖而去。 陈香扇明白,不是所有过往都会被原谅,也不是所有人都像越然一样。邓庄读不透李吉秧那片面且拙劣的幻想,他固执地认为她就是信中所写的那样。 陈香扇不能说邓庄有错,亦不能轻易戳破李吉秧有意编造好的一切,但她还是要替她辩驳:“邓郎君。在王都讨生活的人,哪个不是身不由己?或许,她是真的有苦难言呢?” 可显然这些辩驳,太过苍白。 “七年不归,生死不问。” 邓庄停下脚步,握紧了拳头,“无论是怎样的有苦难言,她都不该这么做。” “二位就当不曾来过吧……” 邓庄去意已决,陈香扇垂下双眸,没再阻拦。越然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后直到身后穿过荒草的窸窣声渐渐归于平静,他才发问道:“这李吉秧为何要说谎?” 陈香扇沉默着俯身拾起那封被踩进泥土的家书,就宛若李吉秧的自尊一样。陈香扇抖落上头的污浊,望着书信中她极力描绘出的灿烂日子,却并不觉得美好。 可这只是陈香扇的感受,她与李吉秧追求的并不相同。 所以很久之后,陈香扇忽然抬头看向眼前的那座孤坟,意味深长地同越然说道:“或许,她不是在说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