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十八年,秋分。 大晋,雍州,陇西郡,庆阳县三叶乡张家村。 如火的赤日,照彻大地,一望无垠的田埂里,干旱枯死的麦穗倒伏一片。七月至今,青阳县全县滴雨未下,老天仿佛遗忘这方土地,顺道忘记了生活在这里的人。 秋旱绝水,连续数月滴水不降。 河渠枯绝,池塘见底,淤泥生生晒成土块。 田埂干裂,粮田绝收,随处可见的枯黄让本该丰收的季节处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张老三挑着笨重的铁锄从自家地里走来,花白的头发,蜡黄的面皮,黧黑的皮肤,腰压的老低,干瘪的身形与地里枯死的稻子一般无二。 他今年三十五,老的像五十三,日复一日辛勤劳作让皱纹早早爬上脸,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无声诉着岁月辛酸。路边一排排枯树墩子,张老三烦的很,一脚踹去,墩子纹丝不动,他跳脚,疼得哎哟直叫唤。 张老三骂骂咧咧到了家。 破破烂烂柴扉支棱着,枯藤泛着黄,不知干死了多久,张老三眉头一皱,晦气的很,他啐了一口,才迈进院子,就听见堂屋哭爹喊娘叫骂声。 “干哈,干哈呢!”张老三气得够呛,“有力气搁这骂,咋不去田里整整,一天天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饭吃的一个比一个多,干活一个跑的比一个快,不想活了搁村口裤带一解,自个吊死,别污了老子的地。” 张老三婆姨顶着九个月大的肚子,人瘦的根麻竿似的,护着破瓷碗,边嚎边抹泪:“当家的,小四,小四把窝头嚼了。” 破瓷碗中,黑黄黑黄的糠窝头少了大半,剩下的顶着一颗硕大牙印。 张老三看一眼窝头,又看向地上瘦骨嶙峋娃子们,一巴掌呼自个脑门上,癞□□捅个底朝天,一腔怒火泄的干净 。 秋收绝产,家里粮食见底,从一天两顿干的缩成一干一稀,到如今一天下来一顿稀,人饿的前胸贴后背,喘气都磨胃。老婆凸着大肚子,像行走的骷髅架。五个娃娃如出一辙的干瘦,脑袋顶架子上,比地里萝卜都不如。 他是男人,一家之主,倒不得,往年糠窝头喂猪猪都嫌拉嗓子,如今,为了一口窝头婆姨打孩子,打的鞋底都穿了。 他不明白,真不明白,怎么他一家五口,没日没夜搁地里耗着,伺候庄稼比伺候祖宗还上心,日子反倒越过越苦,买种子、肥料要钱,借牲畜、车水要钱,还有各种各样不胜累举的苛捐杂税,没有银钱就纳粮,除糠去碎,大斗加斛,弄上一弄,剩下的不足收成的十分之一。 如今连这十分之一都没了。 他家是自有田,听说隔壁村已经有佃农被逼得卖儿卖女了。 贼老天,不留活路! 张老三颓然:“吃吧,吃吧,吃饱了做个饱死鬼,下辈子投个好胎。” 婆姨还欲多言,五个娃娃已经争着抢起来。 “老三,老三!老三搁家里不!” 院子里响起同村张二狗破锣嗓子,张老三吼道:“喊啥子喊,叫魂呢!” 张二狗奔进来,扯着张老三就往外拖,嘴嘚吧嘚吧炮仗似的往外蹦着话:“不好了,不好了,衙门来人要收地,要把俺们张家村的地全收了去,村里老少爷们都去了,你赶紧的!” 张老三撇嘴:“青天白.日瞎放屁,俺家地是俺爹传给俺的,俺将来传给俺儿子,衙门凭啥子收。” 张二狗急得跺脚:“你瞅,你去瞅瞅就晓得了不!” “等下。”张老三顺手拎起笨重的铁锄头,冲婆姨喊了句:“看好娃子,哪都甭去。” 烈日炎炎,宽阔的稻谷场,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真像张二狗所言,张家村喘气的全来了,有人举着铁锹,有人拿着棍棒,最次也拎个竹皮簸箕。 张老三神色一紧,攥紧铁锄,胆气一冲,衙门,衙门也要讲道理,今日谁要收走他的三亩地,他就跟谁拼命! 张家村村正苦着脸,平日他对乡里县里来人都是捧着供着,杀鸡宰羊好酒好菜伺候着,生怕伺候不周到撸了他这身虎皮。可如今,他捧着供着的人,一声令下就要拿走张家村所有的田地,其中还包括他的三十亩上等水田。 村正上过几年私塾,见识比普通村民多,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他懂,可大腿也忒狠了吧。 轻飘飘一句话不仅要交出所有的地,还要将张家村的村民全变成佃农,替人家种地。农田变武田,说是以后不用交税了,可地也不是自己的了呀。 地是农民的命! 要命喽! 人越聚越多,县里来的李司官额间见汗,心跳如鼓,闹不好就是民变,他的乌纱帽,余光瞟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