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离开了他。 他蓦地想起那年新婚,他将自己贴身的玉佩取下赠与她时,她眼里的光。 这些年、一点、一点地,都被他消磨没了。 以至于她在临终时,竟让他当她不曾来过。 而她、便真的再未入过他的梦。 他宵衣旰食、通宵达旦地处理政事,他以为她会来替他揉揉肩颈,他喜欢她素软的手指带着凉意按上他的后颈,他享受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听他说话。可他哪怕一整晚靠在桌案前,醒时脖颈酸到几乎动弹不得,她也不曾入他梦里替他按一按,说上一句让他保重身体的话。 他与群臣共饮,醉着闯进了长秋宫入眠,他以为她会来扶一扶他,再端上一碗醒酒汤,而后坐在塌前,替他摇着扇。可她也没有来,连长秋宫都没再燃那安歇香…… 他甚至想、受了伤,她总该来看看他了…… 可她、真的这样无情!便是一次都不肯到他的梦里来! 她以为她不入他的梦,他便能忘了她么…… 她以为几十年的相敬如宾、真的可以不动心吗? “程少商,那年你将她的头发葬在何处,你可还记得?” *** 又是一声轰鸣,外头的风雨似乎又大了一些。 文帝想起前日与越姮一同去看望小五,他将自己的外孙女抱在怀中,蓦地就想起了当年自己第一次抱小五的场景。 那年他御驾亲征,留了身怀六甲的皇后执政监国,待他凯旋归来时,她已产下了小五,双喜临门,他自然十分高兴,直到见了面色苍白的她,那时她明明已产下小五几日,可面上依旧毫无血色,他生气地要问罪医官,她却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迁怒他人。 那时她尚在月子里,可她的手却、冰凉。 他问了医官才知,她孕期过于操劳,又殚精竭虑,生产之时难产,几次昏厥,差点熬不过来。 彼时他满是愧疚,故而总忍不住用自己的手掌去暖她的手。 后来也不知怎的,每每他心浮气躁时,只要触上她那冰凉的手,他便能安心不少。 文帝低头看了眼自己有些褶皱的手掌,回忆着上一次她冰凉的手指握着他的情景。 彼时她已油尽灯枯,面上无波地喃喃出了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句,她说 ——夫君、神谙嫁你、此生有幸,愿来生、你我、别再见 那份深埋在心底的爱意便被她的那一声“夫君”,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在往后的岁月里,那裹挟着愧疚的爱意更是恣意生长,每当伤口渐渐愈合,他便狠心地再去划开一道口子,偏要叫那心里的伤、永远都别好。 她是恨他的吧,不然怎么后来都不曾见她佩带他赠与的那块玉佩了呢…… 她死后程少商搬了一个箱子的东西到了他面前,里面均是他这些年赠予她的东西,整整齐齐地叠放着。那玉佩便被压在了最下层,却精致得用了一个檀木盒子锁了起来…… 文帝心口又是一缩,而后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越姮推开殿门进去时,正瞧见文帝伏在案前,像要把肺都咳出来,吓得她赶紧过去替他抚背。 宣皇后离世后,她和文帝的关系也微妙起来,她原以为这三个人的棋局,一个人退出后,她和他往后余生便可不再为难了。 却不想,一个人退出后,另两个人的心里会这样愧疚。 愧疚到、一经多年,依旧没能走出来。 尤其是他。 近年来,子端行事狠厉,他多次训斥,可终究子端本性难移,他早前还会同她诉说,到后头,连同她讲的话也越来越少了。 她知,他从前对她有愧,所以一切都顺着她。可后来他立她做了皇后,立子端为太子,似乎一切都开始慢慢变了。 他甚至不会再如从前般怜惜她。 比如今夜、哪怕外头电闪雷鸣,他还让曹成宣她过来。 她从风雨中而来,手上染了凉意,谁想她刚握住他的手想要扶他起身,却被他反握住了,刚才心里的难受被这一暖驱散不少,她刚想开口安抚他,却听到那个咳嗽咳到神志不清的男人呢喃了两字。 ——“神谙。” 一瞬之间,如坠冰窖。 一阵果香窜入鼻腔,文帝眉头皱了皱,终于止了咳,抬眸时目光渐渐清明,低低唤了声:“阿姮。” 越姮吸了吸鼻子,把目光别开,“陛下这么晚宣妾来,有何事?” 文帝隐下两声暗咳,撑着直起了身子,把拟好的圣旨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