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州的初秋才是最热的时候,处在两江交汇的山岭地区,亭州是整个大裕占地最小、地形最复杂的一个州。 从昌衢城沿江而上当然是最佳的选择,阙蓝实在不能说服自己坐船,他宁愿走那些难行的山路,这一路他有无数次想要调头去帝京都忍住,他最害怕和最想要见的都在亭州那个靠江的县城里。 他根本不知道依山而建的吊脚楼,也不知道爬坡上坎的难行山路,更不知道丰富美味的大型河鲜、山间蕈菌。这些都是他在路上听人讲起的,他只知道亭州的孩童们皮肤白皙在帝京特别抢手。 他当年初到帝京的第一任主人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拉起他的手,说:“哟,这腕子我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了。” 而接下来那几年,他频繁听到类似的话,说他皮肤嫩说他屁股弹说他眼睛媚……说他像雪捏的人就冬天把他光溜溜的扔在雪地里,冻到发烧肌肤粉红再说他体温高抖得妙。 刘鸳儿说,别去河州,你可以活得很好。 他听了她的话,不去河州,转而去亭州,那里,该能够找到片刻暖意吧。 同行的货郎通知他,绕过前面的那座山梁就是亭州鸾县,传说鸾县峡里有鸾鸟,吐气成雾,因而一年有八个月的时间县城都被雾气笼罩。 “好。”他低声应道,回到局促的小马车里,车里放置的全是涪州的酒水和河州的茶叶,坛子上凝结了不少水汽。 他的行礼只有刘鸳儿的灵位和匣子,现在匣子里又多了一样东西。 离开涪州之前,他将刘鸳儿的骨灰撒到了湫泊里,才发现她的骨灰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绿色,其中有一些没有完全碎裂的骨片更是明显。 这是刘鸳儿最后能留下的遗言吧,他想,便留下了一块两指宽一指长的骨片,他总觉得这骨片在世间一定还有什么关联。 匣子里的钥匙严芝翎没有收回,并且说他随时都可以来香樟小筑,还有一把排箫,最后一件遗物就是……他其实早就看清楚了,只是一直没有拿出来过。 眼看着要到鸾县了,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了,从山梁上往下看,是盘龙一样的大江和云雾缭绕的山峡。 帆影连三峡,猿声近四邻。 鸾县倚靠着一个圈椅似的山势构建,一个县城竟然没有两处房屋在一个平面上,高低错落有致,石板搭出来的台阶蜿蜒而上,地势稍高的人家便隐没在了雾气里。 阙蓝忽然觉得,要是李千沛在这里的话,该说是个修道的好地方了。 大江正是一年最高水位的时候,紧邻江边的房屋都是高高的吊脚楼,水位也没有淹到屋底,只是有些石阶现下被江水淹没了,过段时间又会露出来。 鸾县码头热闹非凡,西从盐州出、东自南三州来的一切船只都要经过这里,再往西去一点就是亭州州府渝南城,在那里,两江交汇声势浩大。 阙蓝在码头下了押货的马车,付清了路费之后他便独身一人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黏糊糊的空气令他感到无法适应。 石板上尽是青苔,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码头边上,半裸着上身的纤夫在一排茶棚里躲懒,篓子里装着米糕的小妇人喊着两文钱一块,茶棚的铜水壶大得能塞下一头羊,水开之后更是叫的像怪物…… “麻烦给我一块米糕。”阙蓝掏出四个铜钱给小妇人,“请给我桂花糖的。” “贵人多给了,两文钱一块。”小妇人长着亭州姑娘惯有的样子,脸蛋嫩得能掐出水来,说话也带着亭州可爱质朴的口音。 “你收好,”阙蓝指了指她绑在背后睡熟的婴孩,“当我给孩子买了块糖,顺便我想打听件事情。” 小妇人提了提裹住婴孩的肩带,将铜钱收进荷包里,笑着说:“贵人不是本地人,我也不知能不能帮得上。” “这里……有没有,一位姓蓝的,大婶卖茶?”他问得结结巴巴,担心对方给的答案不是他希望听到的。 “蓝嬢嬢哦……”小妇人回身指了指,“往前走,再上一个梯坎,就是她家的茶肆了。” “茶肆?” “对,蓝嬢嬢去年来了个亲戚,给了她一些钱,之后便不在码头上讨生活了,开了间铺子。”小妇人说话笑盈盈的,也没有一丝眼红的样子。 “你说的……”阙蓝心下有些怀疑,“这个蓝嬢嬢,丈夫姓阙吗?” “对啊,贵人如何知道?” 阙蓝笑了笑,说:“我也是她的一个亲戚。” 小妇人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阙蓝,赞叹道:“蓝嬢嬢的好亲戚可真不少嘞,贵人明日再来买我的米糕呀。” 阙蓝别过小妇人,沿着她指的那条路往上走,码头人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