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笑,绷直脚尖踢了一股水到前面的荷叶上。 排箫下面还有一个小东西,他刚想拿出来看看却被身后的轻微响动打断了,他回过神,想到这屋里必然是有人的,不然这么些年怎么保持得这样整洁。 会是谁呢?他在心里问自己,并不愿意回过头看一眼,好像自己与自己的游戏——不如猜一猜。 “董夫人在这里等了小鸾很久吗?”他轻声问,一边合上了膝上的匣子。 严芝翎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头上都戴着一样的清辉玉簪子,她也光着脚想要踢水,却差了一截。 阙蓝转头看着这个帝国第一诰命夫人,他们从未见过,四十多岁的妇人眼角有了皱纹,下颌也有些松散,头发只是懒懒的绾起。 穿了件青色道袍样式的圆领连身裙,看着极朴素,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那织物的精细之处,是将黛色的蚕丝和白色的棉花分成正反经纬织在一起的,又薄又贴身又不变形。 她不像是南方人士,无论是面部还是身体都是骨骼感极强的样子,他可以想象出她穿着诰命袍服时迫人的气势。 “我不喜欢别人叫我董夫人、平章事夫人、令正、董严氏,什么大夫人小夫人。我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连名带姓。” 阙蓝笑着叫出一声:“严芝翎。” “你比我想象中来得慢呐小鸾,怎么,跟李玉龙那样缠绵?” “是呀,如胶似漆难舍难分。”阙蓝想也不想地回答,手指无意地在自己的心口拂过,衣服下面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嗯……她还是挺有意思的。”严芝翎够不着水面干脆将膝盖收起,打了个盘腿,身子后仰半躺下去,望向夹在两人中间的骨坛,“你准备把她撒在湖里呀?” “是这么打算的。” “等我走了再撒,我还想再多住一日呢。” “你杀的她?” 严芝翎笑了一声,说:“乱讲,她十几年前就死了。” “你不恨她?”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更可笑,严芝翎坐直了身子,靠近了阙蓝,这距离甚至可以说有点越界,她身上散发出馥郁的香气,是常年滋养在肌肤里的香气。 “我为什么要恨一个为我们做了最多事情的人?” 我们?她一直将自己与董捷彬视为一体啊…… 阙蓝哑然。 “有朝一日你与李玉龙也……”她原本顺畅的一句话半截停住,上下打量了一下阙蓝,“你们可能挺难的。” 明明是初次见面的两人,中间隔着故人的骨坛和近二十岁的年龄差,隔着他曾经背叛鸳鸯阁笼的事实,却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 严芝翎与阙蓝设想中的确实完全不一样,这样一个恣意洒脱的女子似乎能看穿他在世间的每一层伪装,令他不敢妄言一句。 蜻蜓蹭着白莲的硕大花瓣低飞而过,成群结队地传递只有它们才能明白的讯息。 阙蓝回头看甬道另一头的香樟树,问:“你经常来这里住吗?” “小筑是我建的,原则上来说我才是主人。” 严芝翎又恢复那个半躺的惬意姿态。 “呃……” “还有,”严芝翎撩了撩鬓角滑落的一缕头发,“不是我爹榜下捉婿,董捷彬是我自己选的。还有,她……”指了指骨坛,“也是我选的。” 严芝翎去鸳鸯阁笼见刘鸳儿,与董捷彬去本质上是一样的。 阙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鸳儿……”她念一遍这个名字,“昌国公府庶小姐的通房丫头,即便是我不选她,她也不会好过。跟她一同从昌国公府出来的小姐妹十几年前投了湖,她不过也就是这样的下场。” “难怪她说,涪城酿里全是幽怨愤懑。” “应该是吧,你不是也要将她撒进湫泊里吗?”她涂了蔻丹的手指轻轻拂过骨坛,竟然带着几分温柔,“湫泊今年的藕我已经提前订了出去,待到秋季有人来收然后酿酒,酿成了我送你一些。” 阙蓝皱了皱眉,又一次不知道说什么。 “我常常在想,大裕的史官不公正,他们笔下的大裕如此单薄乏味,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年。若能换做我写……”她露出一个无比明媚的笑容,眼角展开一片皱纹也十分灵动,“可以没有董捷彬没有白果果,没有罗会全欧阳铖,但不能没有那袁钰瑶,不能没有王辞严芝翎,不能没有你的李玉龙。” 天气晴朗炙热,却能闻到暗暗袭来的水汽。 阙蓝淡淡地说:“要变天了呢。” “什么时候回帝京?”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