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年年有余。 一个单响的爆竹仿佛就在他的床前炸开,他猛地睁开双眼。眼前依然是一片熟悉的暗黑,包围他的是带着浓重香味和汗味的热气。 是院子里那个调皮的小倌人在玩爆竹吧…… 他吁出一口气,躺回到那个汗水濡湿的床上。 手指在自己身上游走,下颌长满了卷曲的胡子,脖子上的喉结凸出得厉害,原本结实的肌肉线条已然变得松散,手臂缩减了小半的维度,肋骨的缝隙甚至能容下一根手指,愈合的胸骨好像有一点点错位,也是他自己不听劝要扔掉夹板。 继续向下,盆骨像两扇奇异的支架硬挺的撑住皮肤,他摸到两腿之间仿佛死去的阳峰,它与主人一样既倦怠又哀愁,褶皱横生。 他想起无数个在军营里的清晨,它曾在关于她的梦里热得烫手,撑开了皮肤所有的折痕,仿佛发光一样。这些光芒同时也发散到他的眼眸中,构成了他过去数年光彩熠熠的人生。 而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手指穿过枯草一样的毛发,最终放在了腿内跳动的脉络上。 曾听闻……这里要是斩一刀,喷出的血能到三四尺高…… 他杀过那样多的人,也是这两个月才频频设想自己会怎样死去,这样的设想慢慢变成设计,设计自己的死亡方式、时间、地点,成为他唯一的乐趣。 要如何的死亡,才能令她在千里之外也身临其境? 门吱呀一声漏进来几缕天光,他迅速蜷缩身体转向靠墙的方向。 “上元节,煮了些浮圆子(汤圆)给你。”阿娜尔一边说一边将餐盘放到他床头,折过身去拉开窗帘,为了足够遮光,之前在窗户上糊了好几层墨纸。 只有淡薄的天光透过墨纸,勉强能够看清一些屋里的陈设。 床上的人好像那害怕光的怪物,用被褥裹住了头,恨不能一整个钻进墙里。 “七十天了,该起来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倦,不知道是说给床上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没有发出一声回应,只是反过手将床边的汤圆推翻,甜汤泼了一地,顿时散成氤氲的烟气。 阿娜尔吸一大口气,砰的一声将一长排的窗帘全部扯了下来,又将窗户上的墨纸一张一张撕烂,耀白的天光像液体一样盛满整个厢房,在烟气氤氲中化作一条一条光柱。 她向来不喜欢多说话,撕完墨纸便径直走向床边抓住裹在男人身上的被褥,两人一个争一个夺,从两个角将一张被子撕裂,露出填充在内的杨絮和羽绒。她气上心头,一发力把被子彻底撕开,将雪花一样的填充撒进屋内的光柱里。 男人□□的背脊一节一节的突出,隐约能看到两个腰窝。 她再去拉他的胳膊,他反抗,两人陷入短暂的无声搏斗,整个屋内只有阿娜尔手上银铃铛剧烈的叮铃,最终她抓住了他丛生的乱发,将他拖下了唯一感到安全的床。 赤//裸的男人无论怎样乱动依然挣不开她的手,仅仅过去七十多日,骑射双全的沈流韬便连一个女人也打不过了。 阿娜尔推开一扇窗,将他扔到窗沿上,他太久没见光了,只能闭着眼睛流泪。 两人僵持了半刻,他试着睁开眼睛,眼泪从他浓密的睫毛里大颗大颗的掉落,浑身微微发着抖向阿娜尔靠近,似乎这样会令他觉得安全一点。 大约是午后光景,小白楼的后院里积了厚厚的雪,他昨夜也听到了大雪落在枯树上的声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晴天了,院子里的积雪像刚刚出锅的蒸饼一样蓬松,还未及笄的小倌人在雪地里放爆竹,炸了许多红色的纸屑在雪上。 “之前……”他刚开口就哽住了,许久没有说话的嗓子不受他的控制,连吞了几口唾沫才勉强发出声音,“之前每年上元节,在帝京……城门打开彻夜不闭,从正月十四开始到十八整整五日的灯节。” “弥河两岸水泄不通,女孩们会戴一种枣栗一样的灯球在头发上,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孩子们提着兔子灯莲花灯,在南北城之间的桥上乱窜;大户家的仆役也会带着有自家徽记的绢灯为家主开道……圣上会带着三相和尚书们在御道的最后一道传贤门上观灯,百姓们排着队从北宸大街过,就为了一睹圣颜。”他眼前雪白一片的小院子,俨然变成了热闹非凡的帝京。 “年轻的男女把平日不敢讲的心事写在灯上,希望对方能在河中拾得。灯谜里写的全都是深闺梦中人……辗转反侧的心意。” “可惜……”他说了太多话,潦草的胡须下干燥的嘴唇裂开了,渗出一点点血丝,令他惨白干瘪的脸颊稍微生动了一些,“我写的那些……她没看到罢了。” 阿娜尔当然知道他说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