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桓半日后,时临安一行作别。临别前,清雅道士问道:“你们何时归金陵?” “约莫七月可至金陵。”时临安答道。 清雅道士一掐时日,“老道知晓了,”他道,“一路保重。” 邋遢道士则更直白,他凑近嚷道:“小丫头,去了金陵,我再为你起卦。多年前由老道系下的铃,还需老道自个解。” 时临安一愣。 可邋遢道士再不如之前贴心,他没有解释,只草草一挥手,又猫腰钻回窟中,再不见身影。 再行过几日,平凉府古朴雄浑的城墙已在眼前。 平凉府是边疆重镇,屯重兵,只设少量普通民户。自然的,平凉府府衙倚平凉军营而建,形制、规模都比不上主将所在的营房。 知府陈仲怀早已得知迎王女一事,他候在府衙外,恭迎金陵遣使。 “时侍郎、江侍郎,”陈仲怀恭敬一拜,“下官有礼了。” 后两日,三人闷在公房,直落下一身又一身的臭汗,终于敲定届时仪轨。然而,尚未松一口气,被派遣至平凉军大营,商议仪仗礼兵之事的同知哭丧着脸归来。 “怎的,平凉军不愿出人?”陈仲怀像是猜到同知的遭遇,问道。 “何止,”同知向时临安、江正道拱手,对三人说道,“大人,平凉军恁的无礼,不仅不愿出人,还骂人哩!” 平凉军素由几代贝氏所领,隐隐的有“只闻贝氏,不知金陵”的架势。燕然河之战后,贝景平私通柔然,构陷如今的成安帝之事传出,竟有贝氏死忠固执地认为,这是来自皇权的构陷,是皇帝不安于贝氏在西北的巨大威望。 因而,他们一面仇视死敌柔然,一面自心底抗拒来自金陵的消息。 不巧的是,时临安一行带来的旨意,既事关柔然,又涉及金陵。 是故,以秦金双为首的贝氏死忠一听同知来意,他们“铿”地拔出长刀,冷冷道:“陛下欲以柔然女为后,不若先问问几十年埋骨平凉的英魂答不答应。” “我等鲁直莽夫,做不来奴颜卑躬之举。” 听罢同知带回的消息,陈仲怀急得一头汗。“这可如何是好,”他右手背叠在左手手心,双手狠狠一拍,“仪轨事小,总能用府兵充数,不过是少几人,咱们也可搪塞。只是,平凉军大营在外,平凉府居内,下官只怕军莽子犯浑,拦阻王女的仪仗。” 时临安却神色淡然,她饮一口六月霜泡的热茶,又擦过屋中闷出的汗,随后才起身,掸去官袍上肉眼未见的尘埃,沉静道:“走吧,去会一会秦将军。” 自贝景平战死,贝天远被牵连流放,平凉军群龙无首,只能由秦金双暂代主将。秦金双任贝景平的裨将多年,虽无石磊“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能力,却也安分中正,是个太平世道的守成之将。 只不过,“安分”若成“愚忠”,尤其是对已然铸成大错的贝氏愚忠,那便大不好。 时临安取来房中的一叠抄本,随引路的陈仲怀与同知,踏入威喝声震天的平凉军大营。 营中不时有兵将驰马,他们一面发出面敌才有的嘘声与怒吼声,一面纵马扬起细粉般的黄尘无数。没走几步,时临安一行的头发、面容、官袍之上俱已布满尘土。 时临安心中冷笑,这位秦将军真如他自称的“莽夫”,就连下马威,都是这般张扬,叫人能够轻易抓住把柄——她是不曾入军营,可身为时熹之女,若非战时,军营之中不得驰马呼喝的铁律她还是知晓的。 有此遭遇后,被亲卫拦在中军大帐之外,称秦将军有军务商讨,他们需候一候时,时临安已毫不意外。 这时已至正午,白日当空,炙热的光线如烧融的铁水般泼下来,没一会,诸人露在外头的皮肤已发烫、发红。 时临安唤过亲卫,“你去告诉秦将军,贝天远流放于袄儿都司,若本官未记错,那地界归两陕总督管辖。” 亲卫掀帘入禀,江正道低头一笑,“几年不见,霁春的脾气见涨,”他摇扇道,“便是威胁人,都不再云遮雾绕,反变得直白。” “不知…”他卖关子一停,随后道,“这算不算沙洲那位道长说的‘随心而动,自得圆满’?” 未待时临安回答,亲卫急步而出,“几位大人,秦将军请。” 时临安与江正道对视一眼,哂道:“随心也好,不随心都罢,法子管用就成。” 大帐内外光线差异甚大,时临安眼前黢黑一瞬,待她适应后,方见账内不仅坐着秦金双,更有七八名平凉军中的将领。 许是听见亲卫方才传入的消息,几人俱是怒目,愤恨地盯着缓缓走入的时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