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道展卷,“兹有柔然遣使,欲缔两姓之好,自此停罢纷争。着尔赴平凉府,迎王女入晋。” 念完,时临安只觉耳畔一静。可许是有前头“选妃”一事做铺垫,耳畔寂静的时间很很短,只有转瞬的几息。 因四围没有他人,传旨之人又是相熟的江正道,时临安的两指一搓,径直道:“中邦,我早已递上请辞礼部右侍郎的奏章。” 江正道合上锦卷,摇了摇头,“霁春,三品往上的官员,授、辞、提、贬,哪一道不需陛下首肯,”他的眼中有几分难辨的怜悯,“你可收到陛下的准允?” 自然不曾,可是,“为何一定是我?”时临安再问道。 “我当真不知,”江正道走至时临安面前,欲扶起她,却被时临安推开,“因涉两国互市,陛下着我同行洽谈。前后的因由,我并不知晓。” “至于你的行迹,”他像是知晓时临安欲询问甚,抢先答道,“是陛下告知,我方来锦江府寻你。而你在石府的消息,当由暗卫探明,昨日才递来。” 时临安只觉手脚冰凉,她以为,这几年她很是逍遥,不再如金陵时的岁月,日日勾心斗角,只怕哪处思虑不周,便被袁党抓住把柄,丧失先机。那时候,她只觉自己是开得过盛的花,瞧着锦簇,可因根系供不上足够的养分,她几乎是耗尽心头精血,方能勉强维持局面。可这,又能撑过几时? 她缓缓抚上心口,心中有熟悉的闷痛。今日,傅玉璋递来圣旨,轻飘飘地戳破她以为的桃源。他在告诉她,她如今的自在是被施舍的,是暂时而虚假的,若他不愿,随时能够收回。时临安不过是他手心的锦雀,不仅飞不出锻造的牢笼,更要夜夜引吭,为其余的雀鸟们高歌。 竟有这样欺负人的? “若我抗旨不遵呢?”时临安仰起头,问道。 江正道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霁春,你需想一想,张大人还在两陕。”他说的张大人是时临安的大舅父,张神寅,去岁刚升任两陕总督,官居正二品。 时临安的唇边露出一分笑,那笑意冷得很,“这话,是你想的,还是有人叫你转达?” 江正道不答,只轻轻唤道:“霁春。” 时临安的心中有了答案。她的气息略深,阖目调息片刻才平稳,最终,她叩首应道:“臣领旨。” 因时日紧张,时临安与江正道即刻便要启程。从锦江府至平凉府,需涉湍急的临渊河,越过终年覆雪的雅拉山口,再行过茫茫戈壁,方可到达。 这样迢遥、艰险的路途,自然不便带阿蛮同行。时临安与瑞香商量一番,由瑞香先送阿蛮回临安府。 紧随而来的石磊道,他可遣亲卫护送瑞香、阿蛮一行,保他们周全。时临安思虑片刻,也不与他客气,只再三谢他。 石磊已听闻江正道的来意。他唤过时临安,犹豫道:“霁春,若你不愿,我…” 未等他说完,时临安打断他,“石大哥,这是我与他之间的纠葛,先前连累你,我已愧疚万分。”她宽慰道,“你莫忧心,不过是迎娶王女,阿爹做得,我有甚做不得?” “或许,我们时家的人便是傅家的青雀使,专为他们牵挂姻缘。”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可惜,石磊没有叫她的笑话逗乐。时熹城府深沉,除去亲近之人,无人知晓他晦暗的心意。因而,石磊道:“可你与时公不一样。” 时临安却摇头,只是她不便说明详情,“都一样。”她道。 石磊看着她,许久叹道:“霁春,你太过清醒。” 时临安一愣,头一次有人这样评价她,可这评价当真恰如其分,“清醒…”她犹疑问道,“不好吗?” “也好,也不好。”石磊留下佛偈一般的话语,二人就此作别。 片刻修整后,时临安第二次换上真紫色的官袍,她又扣上二梁冠,将额畔碎发俱塞入黑色的帽纱中。 她缓缓走出石府,每走一步,心便凉一分,而相对的,心气又夯一分——这一程,她不只为自己,更为穿越来此后,永远待她亲厚,永远信任她的张家。他们护她,护“时临安”良久,这一次,换她来守护他们。 时临安步入马车,沉声道:“启程。” 一路山遥路远。 颠簸中,马车的车轱折断数次,随行兵将的坐骑也在沿路驿站更换几轮。行至固原,江正道叫六月的暑热折腾得面白发汗,一路惊厥呕吐。一行人只好在固原府耽搁数日。 再次启程后,江正道自掏腰包,在医馆购置一麻袋的六月霜,盯着队伍中的每一人,每日必泡水饮用。 又过七八日,到达平凉府前的最后一站,也是古时西行路的重镇,沙洲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