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成河是秦淮河的支流,它不宽,亦不深,浮不起花魁娘子的画舫。幸而,它的水清冽,用砚成河水洗出的锦缎格外鲜艳,制出的纸张也分外宣和。因而,河两岸少了扬州梦、烟花景,却多了不少浆洗与抄纸的喧阗。 连带的,此处多了印院,《金陵十二时辰》的印院便设在此处。 领了贺淞文的任务后,时临安本欲至东宫,与傅玉璋一商究竟。然而,东宫传出话来,傅玉璋领着江正道去了外头,欲实地瞧一瞧京畿之地的百姓,人口几何,田地几何,年收几何,为后头的重启黄册做好准备。 于是,她只好一面草拟内容,一面候着傅玉璋。 这日的晚暮,印院依旧忙碌。 时临安熬了一盏浓茶,坐在案前看将付梓的内容。薛友香坐在一旁,与她偶尔商讨一句。 她沉进事情时,会进入心流状态。旁的人进出,说些杂话,俱引不起她的注意。她觉得口干,便执壶倾水,不料,壶中已见底。 “瑞珠,茶。”她唤道。 一人将壶拿了出去,没几息又走回,为她倒出一盏热茶。 这时,她看好明日的样刊,取出一旁的私印,在样刊的最后钤上红印。这便表示,主事的已确认全部的内容,可拿去印房付梓。 她折好样刊,正欲再唤瑞珠,一转眼,却瞧见案旁站了一袭绢色的锦袍。她刚从心流的状态回过神来,人自然有些懵懵的。她甚至思索,瑞珠今日穿了甚颜色的衣裳。 一面想着,一面抬起头往上瞧,不偏不倚地,落入傅玉璋垂下的视线中。 “瞧够了?”他问道。 所以,方才为她端茶倒水的,不是瑞珠,是…傅玉璋? 时临安一时蹦起来,手忙脚乱中将膝盖磕上了书案,她痛“嘶”一声,却不敢停下。乱糟糟地行了一个礼,“殿下,”她请罪道,“臣失礼了。” “起吧。”傅玉璋伸出的手一抬,他的视线垂得更低,却没再说甚。 房中的窗下摆了一张三围浮雕祥云图样的罗汉床,上头摆了两只蒲团。傅玉璋走过去,在一头坐下。他挽起宽袖,露出一只白玉一般的手,那手一摊,“重制黄册的样刊,取来瞧一瞧。”他道。 时临安心道,还好,她早已适应傅玉璋的卷王做派,不曾将差事留到最后时分才做。她从书案中取出已草拟好,并改过几轮的样刊,递给了傅玉璋。 傅玉璋走了七日。这七日中,他跑遍了京畿的十七畿县。自然,如此短的时日,如此多的畿县,他只能吃也在舆车上,睡亦在舆车上。昏黄的灯光都隐不下他青黑的眼圈。 时临安叹一声,瞧他看得认真,便出门为他取来一壶下火的瓜片与充饥的糕点。将茶与糕点放于案上时,她心想,可惜此处不是时府,时府的厨头做一手地道的临安菜,旅途奔波之人吃一碗咸鲜的片儿川,当真是熨帖。对了,厨房似寻来新鲜的冬笋,加在面汤中,滋味更好。 傅玉璋转头一瞥,取过瓜片茶,却未用糕点。“孤不爱吃甜的。”他道。 时临安心说,这我倒知道。可眼下不是条件所限,我没法给您老人家变出咸的吃食,您就不能将就些许? 然而,面儿上,她只得赔笑,“要不,臣叫家中做好饭菜送来?”她问道,“印院简陋,叫殿下见笑了。” “不必麻烦。”傅玉璋道,他看完样刊,只改了几处细微的地方。时临安做东宫的第一属臣恁久,自然摸清了傅玉璋的做事习惯。这份样刊由她亲自主笔,言简意赅地说清为何要重登黄册,怎样登记黄册,此后又将如何在晋朝推广。 傅玉璋相信,只要宣贯得宜,在民间重登黄册的质疑声会少至少七成,且因提前公布重登黄册的规范流程,亦可尽可能减少胥吏克扣、敲诈的行为,从而进一步降低民间对于重登黄册的抵制。 “孤看完了,”他将样刊摆到一旁,又站起身,“走吧,去时府尝一尝厨头的汤面。” “想来,已经多年未吃到他的手艺。”傅玉璋做时熹的学生时,曾去过几回,亦用过时府的临安菜。 “啊…啊?”时临安一愣,未料到事情的这一走向。然而,傅玉璋都已开口,作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她自不可推拒。 于是,只好收拾一番,与他走出门去。 早些时候,薛友香坐在时临安一旁,与她一道看样刊。因瞧见她案上的烛火暗,薛友香欲出门再寻一盏灯,好叫她省些眼力。 不想,待她寻到一盏题有诗书的陶灯,正要走回屋中时,暗中伸来一只手,将她一拉。 薛友香只觉腕上一紧,她吓住,一声惊呼冲到了嘴边。那人又伸出手,虚虚一掩她的嘴,“莫慌,莫慌,”他道,“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