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璋抬起头,在一树的红绸中,认出时临安的字迹。 她写道,物阜民丰,国泰民安。 当真是,没有私愿。 傅玉璋想起,上一世,他与时临安一道去宝华山。 见她闭目祝祷,心诚得紧,傅玉璋问她,许了甚心愿。 彼时,山河失序,百姓凄苦。时临安亦说了这八个字,愿—— 物阜民丰,国泰民安。 他以为,她会许一些更小的,与她自个儿更相关的私愿。 毕竟,那一世的时临安,过得太苦。 起先的五年,她叫时熹送入东宫,心中不忿、怨恨,却也无法,逃不出去。她只好藏拙,叫平庸、无能的骂名自四方笼来。 后头三年,见她无用,袁氏一党不再提防,叫她如愿出阁,嫁至青州。 他以为,离了东宫的牢笼,时临安能过得好一些。然而,他等来的,是如絮一般,破碎、荏弱的时临安。 那之后,时临安又陪了他五年。风雨飘摇的一日又一日中,两人似火烛,燃尽自个儿,微弱又坚定地,为对方照亮脚下的路。 最终,时临安先燃尽了自己,他的世界,永失一半光明。 细想来,时临安吃的苦,究竟多少来自于他,已然数不清。他只知道,他欠时临安,怎样都还不清。 因而,重生之后,傅玉璋察觉,自半年前的重疾后,这一世的时临安换了性子,她朝气、干练,她收起蒙尘的翳,如海底最圆最亮的珠,莹莹地散出光来。 傅玉璋庆幸,自个儿能够回来,更庆幸,能看到这样的时临安。 小贩招徕半晌,傅玉璋终于接过他递来的笔。 他写道,前尘散尽,自在快活。 红绸系在桃枝的最高处,若是混元真人有灵,他一抬眼,定然先瞧见这一心愿。 ☆ 次日,锦江府府衙开六扇正门,东宫仪仗列于门前正街,逶迤数里。 只见前卫披甲执锐,勒马而立,后有一队宿卫,高擎黄麾,以示仪导。左右二帅从,侠导舆车两侧,更有数百甲士拱卫四周。其后随各色车辆、辎重。最后是后卫帅从,戒备在后。 几声炮响后,众人皆拜,“山迢水远,殿下珍重。” 傅玉璋自舆车内点头,“尔等勉力作为,明年,孤在金陵等峨眉岭的新茶。” 左卫率高擎左臂,道:“启程”。 三千人的仪仗缓缓前行。 行出城外几里,前探打马而回。左卫率看清他的旗语,瞬间绷紧心弦。 “列阵!”他高喊道。 一应车辆勒马而止。 时临安叫惯性甩到车壁,撞得胳膊生疼。 月朗达掀起车帘,只见重甲兵迅速换防至外侧,辎重车呼呼喝喝,揭开常日罩下的油布,竟是四门火炮! 时临安环顾四围,此处距锦江府十里,除去前头的一座小山,地势平坦、开阔。她虽不懂兵法,却也知道此地并不利于伏击。 那么,来者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这时,宽阔的驿道中,一人一马飞驰而来,他的身后扬起黄尘。 几息间,那人已至阵前。 左卫率戒备而视,只见这人着明光铠,戴建冠,臂上系蓝巾——是川军的打扮。 果然,那人翻身下马,跪立在前,“臣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谭子建,见过太子殿下。” 前卫将他的话传来。 此时,为防意外,时临安已至傅玉璋车内随侍。闻言,她一笑,对傅玉璋道:“殿下没说错,夏雷阵阵,睡得再沉的长虫,也要出洞了。” 傅玉璋不置可否,“叫石磊前来。”他道。石磊便是谭子建的顶头上司,那位自东宫一行至锦江府,便始终不曾露面的四川承宣布政使。 很好,时临安也想瞧瞧,这究竟是怎样一尊佛。 不多时,石磊领四位裨将,拜倒在舆车之前。 “松州府高寒路远,臣愿为驱使,护殿下前往。”石磊道。 时临安在一旁打量他。此时的承宣布政使司为军部辖所,掌一境兵马。因而,石磊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他有着武将惯有的雄健的体魄、冷硬的面容,即便是嗓音,也如夹了岷山的风雪,有着砂砾一般的质感。 “你带了多少人?”傅玉璋问道。 “松州府乃重镇,陈有甲兵。故,臣仅领亲卫五百。”石磊答道。 五百人,倒是不怕他们在路上使坏。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