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当先的几艘追兵咬着猎物的船尾,就要冲出水道了,后面的大批追兵也尽入此处时,水道两头突然亮起大片的火光。 万箭齐发,追捕者终成猎物。 惊呼声此起彼伏,当先咬紧的那几艘船惊慌回顾,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徐远已放下木浆纵身跃起,如大鹏掠食,将那兀自瞪大眼睛回望的新头目抓在手里,接着便如擒小鸡一般,拎着又跃回来,制住穴道,直接丢在船舱里。 郑斌的刀刚出鞘,见状不由盯了徐远几眼。 徐远重又捡起船桨,却道:“郑大人,今夜公子若有好歹,必然有人要交代。” 郑斌一凛,看向徐远的目光又自不同。 此时,斜刺里已有数舟疾行,将那几艘漏网之鱼也尽数拦截,官兵的旗帜装扮一目了然。 扑通之声不绝于耳,有人跃入水中逃亡,湖面像煮了饺子,水花和血花混杂着,抢夺生机。 这一夜,白马湖上火光蔓延,杀声连连。 一座小小的玲珑岛屿亡了,岛上最后的住户不见踪迹,而白马湖东岸的水道里也运出好多尸体。 早起的渔民战战兢兢地不知该不该如往常一般下网,突然发现官兵来驱赶了:今日不能离岛。 每座岛屿上都陆续来了官兵把守,手持黄册核对各家各户的人口,白马镇上南来北往的船只驿马也都被迫停了,滞留的人们私下打听着。 可到底真相是什么,都别问,问就是冷冷的瞪眼呵斥。人们私下猜测着,是不是淮安城里挖心的妖怪被捉了? 不止百姓,就连参与了这夜恶斗的人们,若干时日后再回顾,也才领悟到:这一夜风雨,不过是“捉妖”的前奏。 当是时,苏芽在船上回望,拧紧了眉头:这厮杀的场景,简直就是两军对阵。可那追兵之中,分明有大半都是漕兵同袍。 如今她更体会到:内部的争斗,永远比对抗外敌更血腥。今夜调兵围堵的只能是邱奈成,这位漕督恐怕等着这清理异己的时机已很久了。 国之重器,终未免于私斗。 这些漕兵所在,曾经也是她爹爹的寄身之处。 苏芽握着沉淮的手,想说些什么,却只觉得手里像是抓了一块火烙块子,烫得惊人,沉淮甚至还在微微地发着抖。 她咬住了唇,将沉淮紧紧搂住,此时此刻,她能顾的、想顾的,也只有这一人。 前方有人接应,将船引到岸上,被雨泼得左扯右摇的火把下,邱奈成大步走来。 “沉大人,你可还好?” 邱奈成接过随从手里的油纸伞,亲自为沉淮撑起,凑近了看清沉淮的样子,勐地被吓了一跳。 淋了这许久的雨,吹了这半夜的风,沉淮如旁人一般,皆是如水中捞出来的。可他的脸上却是潮红着,眼眶红、眼珠子红、嘴唇更红,靠得近了,甚至能够感觉到蒸腾的热气。 邱奈成立刻抬头问郑斌:“郑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郑斌沉声道:“邱大人,须得速回淮安城就医。” 他原以为沉淮是着了风寒,这一阵儿的观察,却已经明白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沉淮非同一般人,于公于私,今夜的处理都埋起风险了。 邱奈成立刻反应过来,心中因成功围堵曹开河部下的快意迅速降温了,当下吩咐左右:“召军医,速备车马!” 苏芽低声对站在另一侧,撑起沉淮大半重量的徐远说道:“你陪着,我去找刘叔,带他来看。” 徐远点头,没人比刘三点更了解情况,除了他,只有苏芽知道刘三点的去处。 苏芽欲走,手却被沉淮抓紧了不放。 “留……下。” 撑伞的邱奈成听清楚了,迅速看了苏芽一眼。 沉淮的心跳比风雨骤,仿佛随时会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脑子里血流奔涌,清醒得不能自控。是他让徐远将人往白马湖西畔、武昌方向送的,即便苏芽临时将刘三点和颜氏安置了,此刻也与他们隔了整整一片白马湖。 一往一返,必然要穿湖而过,而宋瑾和夏清风尚且不知去向。 他紧紧握住苏芽的左手不放,额上青筋跳动,皱眉闭目,只坚持道:“留下。” 于是,将沉淮送上马车之后,徐远立刻放出两支颜色不同的信号弹。 “高峻会去寻刘先生和你娘,”他悄悄对苏芽讲,“放心。” 放心? 如何能真正放心? 苏芽深思恍忽,难道她先前是猜错了? ——前世见过徐远,并不代表前世的沉淮也在,或许在那之前,沉淮早已没了?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来,将她捏得透不过气来。 重生以来,她时常会觉得自己像活在梦里,或者梦外。 或者正如那些出世者所言:人生虚幻,世事无常,一切皆如梦幻泡影,都是梦一场? 鲜活的生命正在眼前流失,此时苏芽的心焦仿佛被扯成了两片,一片在眼前,一片在白马湖西岸。 唯有“前世那个时间尚且未到”这一条可以缓解几分——至少,至少能确定是:颜氏暂时还会安好。 而沉淮,可还能熬得过今夜? 漕督的马车向淮安城疾驰。 卫兵在前方开路,急急唤开淮安城紧闭的城门,马车长驱直入,毫不停滞地冲到了张参木的门前。 砰砰的砸门声惊动了凌晨的清静,也惊起有了点儿年纪的神医。 张参木尚未披好衣服,床帏就被人拉开了。 “张先生,速救我家公子!” 油灯亮起,张参木认出徐远来,再到见着沉淮时,他已惊得一时说不出连贯的话来。 “怎会如此?怎至如此?” 沉淮寻到刘三点的事情是对他说过的,掐指算来,连他张参木都能拖延的时间,没道理平生精研医毒的刘三点办不到。 “此事说来话长,”徐远避着人,低声对张参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