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朝中有位失踪的榜眼沉淮,淮安城里有个重生的苏芽。 按说这两人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一个是横空出世即授职翰林院侍讲学士的少年传奇,另一个却只是在淮安城里挣扎谋生的贫贱寒门。 奈何苏芽身为书坊的话本娘子,日常就是陪着各府的女卷读话本、讲故事,每逢故事里有个令人艳羡的才子佳人,小姐们就要联想起现实,免不了开始遐想那惊才绝艳的少年翰林会突然出现,与自己两情相悦,喜结良缘。 这样的情景已经持续了近三年,少女们的幻想对象居然还没换人。 “唉,天下才子虽多,却再难有超过沉翰林那样的人了,大前年金榜放出来,我表姐曾经亲眼看过头甲游街,至今都念念不忘,也说一见沉淮后,才知道话本小说未骗人。” 漕督家的小姐刚从京城外祖家回来,此时将手中的话本子放下,少女怀春,幽幽轻叹。 已是腊月二十八了,淮安城漕督府的花厅里环佩叮当,花团锦簇,八九个闺秀共聚一堂,既是来为漕督小姐洗尘,也是带着各府女卷之间的年礼,赶在除夕前把闺蜜情经营一番。 今日主角既开了个头,众小姐或坐或立地围在一起,话题便从话本故事里挪移到了现实里—— “可是这都两年多了,沉翰林依旧没回京,也不知道他游历到了何处,可有吃苦受难?” “好男儿志在四方,游历嘛就是吃点辛苦,沉翰林将来更能鹏程万里!只希望他不要太快被哪家小姐迷住,做了人家的乘龙快婿才好……” 有心直口快的悄声许愿,顿时引起哄笑一团。 见小姐们聊的热烈,苏芽悄悄地后退几步,将书箱里的话本子分别递到各家小姐随身丫鬟的手上,最后又与漕督小姐的大丫鬟打了个招呼,表示今日差事已完成,自己这就要先回去了。 大丫鬟给她结算了资费,又塞给她一串钱做打赏,两人互道了吉祥话,苏芽便顺利地结束了这一场工作。 十七岁的苏芽从漕督府内宅的角门里出来,回头又望了一眼那高高的院墙,闺秀们的痴笑声尤在耳。 都是盲婚盲嫁的女子,再富贵的身份都难得婚姻自主,就趁着青春年少,多做做美梦又怎么了? 何况她们惦记的那个沉淮沉翰林,说起来天下无人不知—— 三年前的殿试中,沉淮本是封卷公选的新科状元,内阁首辅刘吉却以他年仅十七岁为由,提出不可以少年郎做天下学子之表率,硬生生地从后面拔了个自己的门生推荐为状元,使沉淮屈居榜眼。 谁知随后的琼林宴上,太后兴起过来看新科才子们,竟然认出沉淮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妹的亲孙儿。 然后这临场换状元的事情便被抖露了出来。 皇帝十分为难,他耳根子软,三甲名单报上来以后,自己便照着点了,现在一边是已经昭告天下的钦点金榜,一边是陪伴多年的老爱卿,老母当前,稀泥难和,不由地沉吟又沉吟。 反倒是沉淮主动站出来,从容地圆了场子,说自己确实年少缺历练,自请离京去游历。 太后护着表外孙儿,皇帝也喜欢这新科榜眼的贴心,于是在循例授了沉淮翰林院编修一职后,又特别点了他做太子侍讲,从七品到从五品,瞬间就把新科状元给甩得看不见。 以本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惯例,沉淮这是已经预定了未来的极品人臣。 这等惊才绝艳的少年英才,立时便是京城贵胃眼中的香馍馍、好女婿,在座的早有摩拳擦掌。 可惜沉淮乖觉,竟然顺势在琼林宴上求了个婚姻自主的恩赏,然后神出鬼没地在翰林院修了一个月的规矩后,便真的出京游历去了。 从此音讯少闻,只见传说。 两年半前,苏芽重生回来时,着实是借着这个传说中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的传奇少年编了不少素材,精准地拿捏住了闺秀少女们的怀春心事,从而快速地在淮安的话本圈里站住了脚。 但是再好的材料,连续咂摸两年半,也早已无动于衷了。 不过是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男人,在苏芽的计划里,能找一个忠厚上进、且能与她一起奉养寡母的夫婿才最实际。 那些传说啊传奇什么的,都只是拿来赚钱的东西罢了。 何况,对如今的苏芽来说,就连这朴素的“实际”,都已经是奢望了。 苏芽自嘲地向空中挥了挥手,整理了表情,推开自家门。 距离漕督府不很远,在大户云集的河下住宅区里,夹着一条狭小的巷子,巷子的夹缝里又有一进独立小院,这就是她和寡母颜氏的家。 颜氏正在堂屋里熨烫织物,闻声抬起头来,她不过三十来岁,虽然容色秀美,却已鬓带风霜。 看见苏芽推门而入,颜氏脸上便自然地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她仔细地把熨烫妥帖的织物放进竹编书箱的一屉空档里,又帮着苏芽把书箱带子调整好,问她:“今天忙完是不是就能放假做节了?” “嗯!送完这些我就去找掌柜结账。”苏芽边走边回应,临到门口了,又不放心地回过头。 不待她开口,颜氏就无奈地笑道:“知道了,我不到运河边去,谁喊都不去!” 苏芽微弯了眼睛,点头说:“嗯,想去的话,等我回来陪您逛。” 转身掩上院门,苏芽脸上的笑意便烟消云散了,她有一桩不能宣之于口的心事,尤其不能告诉亲娘—— 距离前世自己被杀的那日,还有一百九十三天;距离前世颜氏死亡的那日,却只有一百九十天了。 而那一切,都发生在她不让颜氏靠近的运河边。 前世,清江浦码头上的一串巨响,三十三条性命随之消散,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