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清冷的石板路上,像泼了蜜的脆马蹄,皎而洁。 昨夜的雪洗清了空里的浮尘,月朗风清,教人把一切都看得那样仔细。 软底的绣鞋,一步一晃踏在石板路上,缎面上水红的花穗摇弋着,好似西风里行将摇落的枯叶。她扶着砖墙,指甲几乎要嵌进砖缝里。 很痛,却感觉不到痛,因为最痛的往往是在心底,比活生生把心脏从胸腔里抠出来还要痛。 闭着眼睛,不想呼吸。 她要找的人,她想要质问的人,就在街角后面,可她听见了隐隐的啜泣。 他一定是抱着自己,埋在自己的袖子里,那么哭的。 萧定权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不敢在人前哭出声来。他如果哭着,喊出来的话,那一定是,很伤心,很伤心,而身边,又恰好有一个可以纵容他,宠爱他的人。 现在,他一个人,躲在那里,蹲在老师家门前,想靠近,又想逃避,却终究是,不敢哭出声的。 她好像忽然之间就原谅他了。 因为老师走了,难过的,又不止是她一个人。 她忽然觉得,虽然萧家的阿宝哥哥总拿她当小孩子,可他们,终归是同门。 受着同样的恩泽,聆听着同样的教诲,自然也就会长成,最相似的人。 她能够理解他的感受,却不会赞同他的作为。如果是她处于那样的境地下,就算是枉死,大抵,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情吧?熙和似乎,生来就没有做坏事的胆量。 可是她告诉自己,这样的假设没有意义。永远没有权力去实现的假设,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她走过转角,看到那个坐在台阶上,瑟缩着抱住自己饮泣的少年。 熙和没有低头,只是微微垂了目,白皙的颈却挺直着,不肯垂下分毫。 顾家的女子,是有傲气的。 并非是目中无人的骄奢,就连那高傲也只是淡淡的,似乎多一分的情绪都不肯留给你。只是何其清冷的,不屑回顾。 * 萧定权偏过头,说,“走开。” 他感受到了她目光里的清冷,他不想被她这样睥睨着。太子是乳虎,乳虎是要尊严的。哪怕是一败涂地,那尊严也不容许别人践踏。 熙和站在原地,没有走,也没有动。方才从老师的书房中逃离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不愿再走,只垂着眸子,淡淡的眸光,也是不愿多说的样子。 “走开。”萧定权把脸埋在袖间,不欲让她看见他这副哭得丢了魂似的模样。 “殿下。”一声低哑的呼唤,是那个最疏远的称谓。 千言万语,她终究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既然老师都已经不怪他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替老师责难他呢? 她不敢问他,也不敢问老师。但有一个人,她一定要问。那是个无辜的人,他不该被牵扯进来,做了权力斗争之下的炮灰。 她淡淡垂着眸,并未有激烈的言辞,可那句话,还是像冰冷的刀锋一般,足以斩断一切旧情。 熙和并未越过转角,站在他三步开外的地方,虚扶在墙上的玉腕白如凝脂,垂下三环纤细精巧金镯,清冷的气韵,好似华贵的谪仙一般。她垂眼睨着太子,问,“你想,保下你的老师,那,别人的呢?” 萧定权身子一颤,却没有抬起头。 “我不知道你事前究竟做到了哪一步。可是那个窃题的老翁,他是无辜的。” 萧定权却嗤笑一声,“我想要保护我的老师,他想要富贵荣华,明明是两厢情愿的交易,怎么到最后却成了本宫,冤杀无辜之人了?” 熙和淡淡反问,“可如果不是有你东府撑腰,他一个老吏,怎么敢做下那样的事情。” 萧定权嘴角一扯,眼眸却是红的。“所以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熙和缓缓地,抬了头,望着清冷的星空。“如果不是你做错了,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受到牵连。” “那李柏舟呢?”萧定权反问,“你以为这次,他手上就干净吗?” “可你是老师的学生。”熙和说。 你跟那个佞臣,不一样的。 你生来就比他高贵,就是死也该是挺直了腰杆子死去的,何故去做那龃龉苟且的事情。 “你这么做,老师,会伤心。” “老师……”萧定权喃喃,恍若是念着天底下最珍重的字眼。 “所以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萧定权却说,“老师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