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了她,她想不明白,一般的水鬼怎么能有这么大能耐?这样一来,她就无从找寻那小男孩的尸体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舍子殊甚至在想,实在不行便烧干这一带的河水吧?上游的水还会填充过来,所以需要阻截,但应该从哪里开始?阴河刚流入的那一段儿么?这实在是个不小的工程,可此外她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拖得越久,那孩子就越危险。 水面上传来一阵悠扬的音乐,未免太过诡异。子殊分不清那是怎样的乐器,又是怎样的曲子。声音太朦胧,她重新上游,将头露出河面。她的长发像漆黑的水草一样,沿着水流的方向被拢到同侧。音乐清晰很多,但她的耳朵进了水,令她明显觉得不适。除此之外,也除了岸边火焰噼啪燃烧的声响外,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她看向岸边,突然有些惊恐地游了过去。 “别过来啊!” 那些小鸟……那些鸟怎么能追到这儿了?她是那么快。而且离开屋子的时候,它们分明还在床角睡着不是吗?一二三四,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它们不敢靠近火墙,只是在远远的地方发出尖锐的叫声,声嘶力竭。她开始觉得莫名焦虑,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心慌。对于这些水鸟来说,自己的身份等同于它们的母亲。想想看,那小男孩的母亲会为他的失踪撕心裂肺到如此地步。子殊担心自己也一样,更担心自己不一样。 那些鸟儿还没有到该下水的时候。就算是成鸟,也无法在这样的水域停留。它们的绒毛不能将水隔绝在外,甚至还会吸收水分,令自己变得沉重而臃肿。她不知道那些鸟只是为了靠近她,还是在担心她——甚至想要来解救她。她只得前往岸边。那些水鬼不敢对她怎样,但水的阻力依然存在。 火焰外的安全区太远了,那些小鸟正逐步朝着这里靠近。子殊要跟不上它们的速度了,她不知道对这些小生命来说,克服冬日的冰寒是一种怎样的毅力,只是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吧?毕竟那个寡妇要跳河里救儿子,都被那么多健壮的男性所阻拦,这一定是困难的事。 可悲剧在她眼前发生。 那些小水鸟,一个接一个地沉没在水中。它们应当有本能的恐惧,本能的求生。像是有什么在下方拖拽它们一样,但子殊并不能确定。因为它们是那么弱小,每一次翅膀的拍打都激不起什么水花。它们的消失掀不起任何波澜,如河流本身就有的激荡别无二致。 直到现在,子殊依然无法与失去儿子的母亲感同身受,但她的心里确乎是空落落了。一个也没活下来,一个也不剩。它们拼了命的弱小的尖叫声再也不会响起,而就在下午,它们还蜷缩在自己身边睡觉,有着均匀的呼吸。 她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失去不想失去的,得到了得到后才不那么想得到的。她好像没得选,这也好像不止一次。 子殊狼狈地爬上岸,拖着湿漉漉的红衣。水让布料的颜色更深,更艳丽。她依然像花,像火——破败的花,湿漉漉的火。 没有来得及去感知什么沉痛,身后有一阵阴风传来。她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跟在自己身后。她嗅到熟悉的气味,但不是那个小男孩。影子靠近了几步,她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一阵烈火拔地而起,凭空燃烧。红色的火一瞬间变成蓝色,伴随着扭曲的尖啸。它很快恢复成红色,然后散去。弧状的火墙还在燃烧,其他的影子不会再靠近。 很难说这算不算某种迁怒,但她并未感到更多。 “啊,啊啊……” 她听到一阵熟悉的哀叹,熟悉得像是方才的气息。子殊转过身,看到的人竟是满目仓皇的老奶奶。她的眼中一阵空茫,神情怅然若失。明火无法照亮她的眼睛,这双苍老的眼睛同她苍老的耳朵一样,在方才突然地死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那个人是…… 那个人是—— 填满心中的究竟是愧疚,还是罪恶?她不该有的,她都不该有。她分明是来帮助那个孩子的,可是……弧状的火光渐渐衰减,从几丈衰弱到一尺。奶奶身后有热闹的声音迫近,火把的光愈发清晰。乡民们要过来了。 “子殊姐姐……” 奶奶的身后,突然有个男孩怯生生地探出了头。他还活着!这确乎是值得庆幸的,但是子殊高兴不起来。她不知是因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因为杀死了恩人的“孩子”。她实在想不出,此刻的人类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来应对。 一切都多余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