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薄薄一层前发,鬼仙姑端坐着,直直“看”着朽月君的眼睛。那朱红的眼中没有一丝杂质,唯一对三日月的光环安静地沉在里面。 “既然如此,你何苦做六道无常这样的苦差事。” “你在审问我?你以为我很乐意么?一天到晚要与人类打交道……不过,比起其他人倒是好些。多数时候我只是与妖物往来,负责与人类的所谓‘调停’事宜。我若不在人间做这些没人做的苦差事,可就要躺回地狱去了。我早已厌倦那暗无天日的地方,能见到的只有那些丑恶之人的嘴脸。在人间,除了那些恶人,还有许多蠢人——当然那些恶人也很蠢,只不过并非所有的蠢人都恶。毕竟,行恶也是要胆量的。虽然如此,但好在这些活生生的家伙能带来很多乐子,这怕是他们唯一的价值了。此外,妖物与牲畜,还有人间风景,都比地狱深处更值得驻足。” 鬼仙姑难得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至少在这位大妖怪面前,她是难得能与之正常交流的人。她正好有许多出于好奇萌生的问题,需要趁着这个机会一一与朽月君说道说道。 “既然你做走无常将近千年,凡间种种悲欢离合,难不成,你从未有过一丝触动?” 朽月君从怀中取出那支白色的烟杆:“抱歉,你大约误会了什么。兴趣固然是有的,但谈及触动大可不必。世间万物都有悲喜,不单是独属人类的特权。在剥削他族的时候,人类可曾考虑过他们的悲喜?依我看,除了会说话之外,人与他们所轻视的那些并无差别,却自诩高谁一等。人类的情谊也过于脆弱,正如从出生起就相识在同一棵树上的鸟儿,大难临头也是各自分飞。所谓血脉相连的手足情谊,在丰厚的利益面前,翻脸更是比翻书还快,更别提无亲无故的友人。尤其是行骗挑拨,都从亲近的、信任的人下手。” 鬼仙姑将手臂架在桌边,微微将头向前探了几分。 “你说的诚然有理。的确,虽说确实有为兄弟姐妹两肋插刀的人,不论有没有血脉的联系。例如现世十恶之中,是有人与手足情深意切,甚至不惜堕为他族、忤逆天理。据我所见,也确实是少数罢了。不过,为人父母的感情却都该是真挚的。当然了,我料想你又要说,将亲生骨肉抛却的生父母不在少数。那些人确实不配。” “甚至不配生而为人——连牲畜都知道护犊。不过你好像知道不少恶使的事。你倒是说对了,然而既已为妖,又该怎么拿人类的理念评判?这便相互矛盾。至于那些无耻的父母,我们勉强就当这群禽兽有苦难言吧。我就知道有不少可怜的孩子,被当做肉票卖给有钱人,或者成了妖物的饵料。就算侥幸逃生,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呢?从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心境相对于同类而言,该是多么扭曲啊。” “活得久了,的确常有这样的事。也正因活得够久,不知恶使的事,才算得上稀奇吧?”鬼仙姑又点头道,“但人类的阶级,也不是我所喜欢的东西。” “主要是方式——人类的阶级不如妖怪直白,并非以绝对的力量划分,而掺杂了许多狡诈的成分。可是,即使不是战争与饥荒时,人吃人的事每时每刻层出不穷。富人吃穷人,穷人吃女人。困难的时候,女人与孩子都算不得人,只是储备粮与可交易的货品,这自然能算作是为了种族的延续……公允地讲,虎豹也会在遭遇到生存危机时,以自己的后代为食;大敌当前,羚羊也会抛却刚出生的幼崽以保全性命;当然也有许多猫猫狗狗,不敢相信幼崽死亡的事实,当它们还活着拖行,直到腐烂为止。十恶中,我所认识的一个好孩子,是让人类最瞧不起的妖怪养大的。他是如此懂事,却被人类活活打死了养母,真是可怜。所幸,我给予了他复仇的勇气和力量。” “唔……人与动物的本质上没有区别,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谁说不是呢。就算是真正沉重如山的父母之爱,被人们写成话本,做成戏曲,歌颂来歌颂去……字里行间挤满了自我感动,我听得也好生厌烦。归根到底,不过是灵魂深处的繁衍欲作祟罢了。依然还是种族延续的目标,赋予了人们所谓恩爱的情感。不论人还是动物,都是打生育之后开始退化,再不及未育同龄者的体魄。毕竟已经完成了繁衍使命,对自然而言已经没有价值。这是人世间的法则,只是人们觉得太过直白,总要赋予伟大的意义令其不那么单调,并驯化感情里的两方,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以为成个家下个崽就成了什么壮举。” “说起来,羔羊跪乳的故事,你应当听过。人们不仅将自己的行为正当化,还要从动物身上找出什么依据,来教化自己呢。想来长大些的羔羊,除了跪下来才能喝到母乳外,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的确,我可最烦这个。十恶之中,就有人以取乐为由,出卖陷害了自己的亲人,真是个怪物。不过,我倒确实认识一个人类的少年,愿意为自己已故的家人出生入死呢。只是这年龄的孩子太容易被引诱,太容易被蒙蔽,太容易被利用,完全经不住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