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锦乡侯,为着给娘置办些体面的衣裳首饰,花了重金给打的。镯子内圈镌刻着“锦乡侯府造”的字样,是府上第一样刻了字的值钱物件。 那镯子晶莹剔透、翠□□滴,如今竟是她身上唯一一件娘留给的东西。 云嫣拿去当铺当掉了,一点都没含糊。 不是不留恋的。只是云嫣深知,眼下要怎么做,才能教日后的自己不后悔。 只可惜,姨母没能熬过正月,就去了。 姨母临走的那天,还醒过一次,莫名突然精神了许多。云嫣见过她外祖父的死和她娘的死,明知这是回光返照的光景,心中却妄念着姨母能就此回转,可以渐渐好起来,只凑到姨母床前殷殷地看着她。 姨母拉着云嫣的手,说了好一会儿话。 “嫣儿,好孩子……你跟你娘亲一样生得惹人疼,没曾想却是同样的苦命……只恨姨母家中出了事,不能保全你。这以后的日子,你可怎么办?” 云嫣拉着姨母的手宽慰地笑,温言劝姨母不必担心,她既离家,自有办法。 然而,云嫣说到底还是个虚岁十二的女孩子,这世道待女子是如此苛刻,她如何能有办法? 姨母叹道:“你既离家,便莫再回去,那周氏是个蛇蝎毒妇……你姨夫办差出了差池,虽错处不大却被砍头,你表弟何辜,为何要发配充军?为何要将姨母卖作家奴?这些事深想起来,恐怕都与周氏那贱人脱不了干系。还有,就连你娘的死……” “我娘的死?”云嫣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姨母这才知道云嫣竟一直被蒙在鼓里,顿了一顿,转而道:“你能逃出来就好,旁的……” “我娘到底怎么死的?与姓周的可有干系?”云嫣登时心扑扑乱跳,小脸通红,不依不饶。 姨母却不再说话,闭上眼睛缓一缓。半晌伸手掩了面,指尖有泪滑下来。 “你当你娘生前不知那周燕珠的存在么?她与我说,她给周氏留条活路,只盼日后周氏能保全你兄妹二人,给你们留条活路。可姓樊的忘恩负义,由着那贱人折辱你娘……你娘在时,身体康健,怎么会数月之内就衰败下去?你娘死后,我与你姨夫欲追究此事,还没等查出眉目,家中便出了事……可是嫣儿,人死不能复生,这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不!”云嫣急红了眼,“慧茹姨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告诉我!说呀!” 姨母见她这样,寸心如割,难过得闭了眼,泪水汩汩而下,止也止不住。脸上却是再没了颜色,整个人像是快燃尽的烛火,黯淡灰败下去。 云嫣见状,慌忙唤道:“姨母?姨母?” 姨母被她摇醒,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神却涣散了,再不能聚光:“嫣儿,姨母是不中用了……姨母只盼你平安顺遂。你往前看,你往前走,不要报仇,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你娘若在,她也不希望,你仇恨终生……” 话未说完,姨母却闭了眼,只剩了鼻息。 云嫣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儿,摇着头,眼看着姨母灯枯油尽。 姨母缓了一缓,又勉力从唇间挤了几个字出来:“……嫣儿,你只记着,不要报仇,不要回家……好孩子,好好记着……别、别再回家……” 说话间,姨母的手却是渐渐攥紧了,只是出气多,入气少。忽然喉间“咯”地一声,姨母两只眼睛直直地瞪着房顶,再也转不动了。 “姨母!”云嫣心如刀绞,痛哭失声。 无数心绪纷至沓来——这么多年,她白活在侯府里,耽误了许多,错失了许多,如今逃出来,或是错上加错…… 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姨母话中原委,客房的门便被凿得震天价响。 客栈的掌柜带着几个人,乌压压堵在门口,嚷道:“这里头死了人!是不是死了人?赶紧的,拿席子卷了扔出去!” 姨母刚刚咽气,尸首未凉,云嫣哭求道:“掌柜的,求求您,给我一日宽限……不,半日!半日之内,我好好葬了我娘,求您,求您行个方便……” 那掌柜的直叫晦气,道:“半天,就半天!瘦鬼,午晌之前,你不把这玩意儿弄走,我就弄死你!” 说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云嫣喘着气,顾不得伤心,把脸一抹,出了门去。 她从侯府逃出来,是为抗争自己的命运,如今命运却是实打实地咬住了她的脖颈。 云嫣走投无路,只得卖了自己来安葬姨母。 冬寒如探冰,云嫣的两只膝盖跪得麻木了,终于有人在她身边驻足。 只因那木板子上的字迹极为清丽隽秀,和她惨兮兮的样子比照,分外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