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者,天子以射选诸侯卿大夫士。”————————【礼·射义】 未央宫,清凉殿。 当曹操被穆顺带领着进来的时候,皇帝正身着武服劲装,在殿前弯弓射箭。他闭着一只眼,身如劲松,静默的站了数息,然后一箭射出,正中靶心。 穆顺忙抛下曹操疾步凑了过去,一个劲的夸赞。 皇帝没有理他,侧过身来,上下打量了曹操一眼,复又从穆顺手上接过一支箭矢,把箭搭在弓上,弓弦也不拉开,目光移向靶心:“你瞧我这箭术如何?” 曹操拱手拜了一拜,随便往那箭靶处看了一眼,口中便说道:“臣早已听闻陛下当年勤练骑射武艺,文武不辍,如今这箭术自是了得,纵是养由基、更羸也不及。” “你拿我跟他们比?”皇帝嘴角牵扯出一抹微不足道的笑意。 曹操后知后觉的低下头说道:“臣失言,陛下自然无人可比。” “我不听你说这些好话。”皇帝两指搭着箭矢,摩挲着尾部的箭羽,目光中透着一股悠然,仿佛在前不久因得知樊稠闭营自守而发怒的事情不存在一般:“等八月秋高气爽,野兽肥硕,你随我到上林苑射鹿去。” “臣不胜惶恐。”曹操依旧是恭恭敬敬的。 皇帝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这回眼神没有再移开了:“说说吧,你是怎么处置的。” 曹操于是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这期间皇帝始终在用他两个长而有力的手指玩弄着弓弦,他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问道:“现在城外你是留的谁看守军营。” “不才正是臣家中子侄曹休、曹真二人。”见皇帝主动问起,曹操才很自然的介绍道:“彼等随臣征战多年,如今已俱为军司马,并管精骑。此番臣奉诏入京,身旁未有携带将官,只得暂时起用彼等。” “喔……”皇帝沉吟道,把手中箭羽轻轻一捏,稍一考虑:“事后你举荐其中一名做殿前羽林郎吧。” 这等若是给曹操此次行动的酬功了,曹操心里也迅速想好了人选,虽然两人都是曹家的后起之秀,但无论亲疏还是能力,他都看好曹真这个由自己一手培育的养子。 “对了。”皇帝刚准备抬起弓,好似忽然反应过来:“樊稠被你杀了?” 曹操供认不讳。 “谁让你杀他的。”皇帝的语气冷了几分。 曹操微微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请陛下恕罪,樊稠罪证如是,多留一刻在军中,军心便一刻不得安稳,臣为了早定局势,便不杀也杀了。” “杨孔渠刚上任,现在可是磨刀霍霍。”皇帝睨了他一眼:“你如此大胆,不宣而诛,难道就不怕廷尉治你的罪么?” 究竟是有诏命在先还是他不宣而诛、自作主张,这些都不重要,全看皇帝想怎么样。曹操没有说话,比起这点不算威吓的威吓,他更在意皇帝真正要说的话。 “樊稠死了,这事收不得场,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曹操身子一动,像是早有预谋一样:“尚书令吴硕应该已有奏疏呈上。” “强夺民妇,割剥富室,兼并土地,营植党羽……”皇帝轻蔑的说道,慢慢悠悠的拉弓、瞄准,终于将手中玩弄许久的箭射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拿这些罪治他不是不行,但这就是你的本意么?若是单只这些罪,你何必要擅自先杀樊稠。” 被皇帝一语说破,曹操情不自禁吞咽了口唾沫,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董承今日触犯的红线将会是他以后的红线,至于这条红线的范围有多广,皇帝看似将这个划定的权力交给了他。 “尚有一事未曾禀明陛下。”曹操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努力静了静心,抬头道。 “嗯,你说。”皇帝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已经开始拿起第三支箭了,抚摸着柔软的箭羽。 曹操进言道:“臣在军中持节审讯樊稠过后,知悉其此次闭营自守,背后是有人暗中授意,意图不轨。经查问,樊稠是与骠骑将军有所同谋……” “你说董承要造反?”皇帝眉头一挑,神情颇为不信。 “虽无其实,确有其心。”曹操言之凿凿:“太尉刘公曾听人言,董承于府上私纳方士,行巫祝之事,危害皇嗣……” 皇帝冷哼一声,暗捏着箭柄,打断了曹操的含糊其辞:“此事待我查明再议。” 曹操却不惧怕,而是说道:“既除樊稠,董承岂能安然独存?还请陛下多思议。” 皇帝猛地搭箭弯弓,箭簇闪过一点寒芒,直指曹操的面门。 穆顺吓了一跳,手上一松,捧着的帕子掉落在地上。四周侍奉的人也纷纷跪了下来,仍站在旁边的几名侍中、黄门侍郎也被这突发情况搞得手足无措。 “陛下……”侍中钟繇忍不住想要说句话,可看到皇帝撇来的冷厉眼神,不由得住了口。 皇帝手上拉的是军中配备的强弓,挽力强劲,他并不是常常习练骑射,所以拉起这种弓没几次便有些力不足。这次他拉满了弓,准头对着曹操,手劲竟有些不足,整张弓微微颤抖着,好像下一瞬就会因为力竭而松开弓弦让箭矢飞射而出,洞穿对方的头。 “你也会跟董承一样么。”皇帝的语气仿佛下一刻就会松手似的。 “臣不敢。”曹操这次一步未退,低头拱手说道。 “不敢,还是不会。”皇帝仍拉着弓箭。 钟繇担忧的看了眼曹操,对方这个答案几乎决定了对方的性命。 “不敢。”曹操没有改变他的答案。 “好。”既已走到这一步,皇帝自然不会瞻前顾后中途变卦,只是他心里还有几分顾虑,不便与对方细说。听到这里,皇帝摇了摇头,说道:“即日起你便为司隶校尉,董承谋反一事由你经手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