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之夕,君自听朝,论罚罪刑杀,亦终五日。”————————【管子·立政】 时间一晃就进入了早秋,京兆尹胡邈忙完了一天的烦剧琐事,正吩咐人在府后摆好宴席,准备过会延请长安令左灵过来畅叙私谊。嘱咐完毕,他捏着胡须原地踱着步子,又让人将上任已有半年的京兆郡丞苏则给请了过来。 由于苏则是朝廷任命的郡丞,所以他与胡邈之间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辟举之情,君臣之义。胡邈不肯完全放心的信任他,当着他的面做起事来也不是无有顾忌,虽然他一直在劝说董承凡事尽量附和皇帝的主张,只有迎合皇帝的新政,才能巩固自身的权位。 可说是这样说,做是这样做,一旦新政影响到自己身上时,胡邈才会明白那些人对新政表示不满的原由。单是郡县长官私自征辟的权力越来越小,即便征辟了也要受到吏部的严加考核来说,郡县长官的权力就几乎是缩水了大半——据说从今年开始,所有地方郡县的‘丞’,都要出自朝廷任命,不接受主官举荐,自然也杜绝了地方豪强出任的情况。 因为没有缔结‘君臣之义’,不是自己人,做起事来又绕不开这个副手,胡邈在苏则接到传唤过来时很是想了一番合适的措辞。 面对这个由皇帝亲自安排前程的太学生,胡邈矜重而不失客气的说道:“文师,你到京兆也有半年了,此间的事务,大抵也都熟悉了吧?” “承蒙明府照拂提携,晚辈这半年也是受益良多。太学里学到的东西往往还不够,正如国家所言,凡事要亲以身践,然后才能致所知。”苏则客套的回答道,胡邈虽然一直以来名声不佳,是董承的心腹,但品格是一回事,能力却是另一回事。 随着朝廷重新在关中扎稳脚跟,京兆很快再度成为天下的中心,无论是西北的胡人,还是东南的客商,人烟凑集,长安九市繁华热闹,几乎昼夜不歇。郡内的屯田、民田、宫苑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虽然其中不乏有京兆靠近朝廷,先收到政策东风与资源倾斜的缘故,但足见胡邈治民的能力。 苏则说的确也是老实话,纸上得来终觉浅,郡丞是京兆尹的副手,在这样的一个大郡为官,的确让他学到了很多东西。 “你说得好。”胡邈赞许的点头说道:“我是个务实不务名的人,想来关西民风淳朴,大抵如此。若你好端端一个太学高才,刚才只说些虚言塞责我,我便是要瞧你不起了。” “属下不敢。”苏则拱手说道。 胡邈看了眼外间的天色,摆手一指桌案:“这是今年新炒的茶。” 苏则忙拿起茶碗举手谢过,与之对饮一口,然后再缓缓放下。 饮茶之风虽是从皇帝手中、从宫廷流传出来,但饮茶的方式如今尚未统一,各家有各家的口味与喝法。譬如有的人家会遵循古法,将茶捣成末,用开水伴着葱、姜、橘子等物浇泡。或是将茶叶与谷物一起调煮,做成粥茶、茶羹。听说鲜卑、羌氐那边近来还有用牛羊奶煮茶的风气,不知真假。 苏则在心里腹诽着,还好胡邈没有其他大族家里墨守旧俗的习惯,府中烹茶严格按照宫中烹茶的方式进行,虽然味道寡淡,但喝起来却原汁原味,比其他混杂了各种作料的‘茶’要清新不少。 胡邈砸了咂嘴,也不知是不甚满意这味道还是意犹未尽:“府上诸多事务、佐吏,你说你都熟悉了,那么底下诸县邑,可曾去过?” 苏则不知其意,只轻声答道:“说来惭愧,属下只曾去过霸陵、新丰几县,若说遍历诸县,熟知属县情势,却是不敢乱言。” 胡邈这才好生说道:“眼看着快到十月了,又是一年上计,今年吏部考课殿最,京兆乃天下诸郡国之首,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落到后面。往年都是河东政绩为天下第一,听说新太守杜畿治民更为了得,今年想也是如此。我也不奢求别的,但只求其次,能胜过扶风、冯翊就好了。” 苏则隐约明白对方说的什么意思,左冯翊种拂为人耿直,常看不惯胡邈,右扶风董凤虽然与胡邈同是出自董承门下,但彼此也都不对付。他知道京兆今年办事最得力的长安令王凌改任雒阳,新上任的左灵一时没有顺利接手,各县邑的官吏调动搞得许多政务推行出了不少窒碍,所以胡邈有些心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京兆的事务,寻常人上手都不容易,如今事情渐已熟稔,量我京兆府上下不乏良才,剩下这半年也足以完成考课。”苏则张口宽慰道:“明府也不用太过忧心了。” “底下那些人,有办事得力的,也有庸碌无为的。”胡邈假意叹了一声,看向苏则:“京兆本就以长安为重,诸陵为辅,如今长安也还放心,就是其他地方,非得敲打提点一番不可。我本来属意督邮为我督察县乡,宣达政令,但他的性子你也知道,为人太苛察。如今是使之以宽,不是使之以严的时候。” 说到这里,胡邈有意观察了一番苏则的神情,见对方没什么变化,方才缓缓说道:“我想着,你是郡丞,足以代我行事,又是新面孔,合该到下面各处走走,多熟悉其中烦剧,你看如何?” “属下正好也有此意。”苏则试图推辞几句:“只是不知底细,不敢贸然动身,唯恐下面不服。” “你是天子亲自点选的太学高才,论及人品、学问、家世,谁还敢瞧你不起?”胡邈哈哈一笑,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与文师齐名的几人,如今或为郡曹县令,或为公掾卿属。如今虽是不用再策试比较一场,但官途漫漫,世人谁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