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庞德独取一騧马,形陋既丑,众笑之。”————————【乘舆马赋】 “你还惦记着它?”苏则愣了一愣,觉得这样一匹驽马实在送不出手,于是道:“我苏氏坞内豢有良骏数百,等我写封家书回去,让家人拣选几匹好马来送你好了。” 想起当日在城门外,马超尚且还是个放任家奴纵马践踏麦苗的纨绔,如今倒是成长为带领农人捕蝗的人了。苏则本来快要忘记这件往事,如今想起来,颇感世事多变起来。 马超也不强求,他刚才讨要只是忽然想起两人结识的起因,想再要一次马看看结果会如何。眼下苏则的态度与一开始大相径庭,他快慰不已,连连说道:“好,那等我去右扶风的时候,再去贵府上讨要!” 说完他便松开抚摸马鬃的手,抱拳后转身离开。刚才他也看到了一旁有弟弟马休等人远远等候,知道是父亲又从槐里派了人来,马超猜想是马腾同意让他不等太学通告就径直入军中赴任,心下雀跃不已,很快走到阙楼下,与马休等人寒暄几句便骑马回去了。 苏则站立车边,也正想要上车启程,然而转眼一见到黄马呆滞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些好奇。马超等人自小混迹骑兵中间,应当不会错识良骏,可彼等几次三番说它是好马—— “车上有鞍鞯没有?”苏则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金黄灿烂的阳光仍照耀在城头,尚未转为深红的暮色,他忽然吩咐道:“将这匹马解下来,套上鞍鞯和辔头。” 苍头莫名其妙,有意劝他早些回去,但见苏则难得对读书以外的事情兴致盎然,劝说的话卡在喉中又说不出口了。车上自然没有配备鞍鞯等物,幸而邻近就是宣平学市,他匆匆买了一套做工简陋的木制马具,勉强给马套了上去。 像是知道要发生什么,驽马有些不适应的扭了扭身子,黑色的脏嘴喷出几点白沫。 由于马镫尚属于民间禁物,苏则只得抓紧马鞍,一脚踩上车辕,一脚横扫高抬,轻松跨在马背上。 苏则刚骑上马背,就觉得有些不一样,不单是视野陡然变得开阔,就连身体仿佛都轻了许多。他下意识的拉了拉缰绳,想在双阙之间的广场上走上两圈,没想到那匹马却不肯依从,径直往大道上走去。 驽马在青石的大道上踏出‘哒哒’的响声,像是行军的鼓点,又像刚落下的秋雨,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清脆。 “你先回去!”苏则才吩咐完,两腿不由自觉地一夹马腹,那匹驽马像是转了性一般在街上疾驰起来。他奔驰如风,一路上行人无不躲避,迎面吹来温暖的风,店肆的幌子不时刮在他脸上。 城中诸多不便,他索性走上大街,径直跑出了宣平门。 “城门要关了!”几个城门候在身后大声提醒道,结果话音未落便被疾驰而去的苏则抛在身后。 苏则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骑这么快的马在街上疾驰,更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如此不拘礼数。 ‘记得我第一次学会骑马的时候,整个天地仿佛都在随着我而移动,树木不是静止的、飞鸟也是可以追逐得到的,就连风也在你耳边呼呼的吹着……站在山坡上俯瞰,有一种情绪会从你的胸口涌上来。’ 苏则跑出城外,高高的立在一处小土丘上,望着西边火红的夕阳渐渐沉没于伟岸的宫阙广厦背后,偌大的一座长安城仿佛被镀上一层红色的光芒。他脑海里忽然想起当初马超躺在干巴巴的土地上,眯着眼盯着湛蓝的天空,对他说:‘我那时就在想,若是我一辈子骑着马只往一个地方走,就算是天地的尽头,也该被我骑到了吧?’ “天地的尽头……”苏则喃喃自语道,望着西边的晚霞出神,胯下的黄马此时一改精神恹恹的状态,在摆脱沉重的车辕、尽情跑动了一阵后,它大汗淋漓,双眼明亮有神,雄赳赳不输任何一匹良骏。 这马似乎还未尽兴,正不耐的用马蹄翻着泥土。 苏则低头看了看这匹其貌不扬的黑嘴黄马,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寻常人策马从宣平门跑过来尚需三刻钟的功夫,但他却只花了一刻半钟。若不是路上需要顾忌行人,他或许还能更快。 看来这真的是一匹难遇的千里马。 多少年来循规蹈矩,苏则不知不觉竟如这马一样备受束缚,如今他心思豁然开朗,陡然明白自己今后的路将要往何处走。虽然志向仍未更改,但该怎么去实现他,苏则却想要按自己的方式去做。 “走。”苏则一扯缰绳,对马儿说道:“若是你不能载我赶回城去,你我就都要露宿于野了。” 自从朝廷主力东征,京畿防务力量不如以往,每日宵禁、关闭城门坊门的时间都提前了。若是来不及回去,或是回去了不能在坊门关闭前回府,自己恐怕就得跟城门校尉的城门候、执金吾的缇骑疏通关系了。 那黑嘴黄马仿佛通灵,瘦弱的身子突然一震,载着苏则便往坡下冲去。霎时间仿若急电,苏则在马上不惊反喜,不停的大笑着,仿佛丢下千斤重压、又仿佛成为了一个不羁狂士。 他酣畅淋漓的笑着,谁也不知道他再笑什么。 宣平门的城门候正准备推门落锁,远处突然掠过一道黄色的身影,其人高声叫道:“且慢!且慢!” 城门候见他离此处尚远,正要劝他留步,免得减速不及,一头撞在门上。谁知话才说出口,对方转瞬即至,一道疾风刮在几人脸上,像是被柳条抽中似得传来痛感。 “你是谁家的——!” 城门候怒骂一声,却见那人在马上跑的快看不清人影,只依稀见到那人青青子衿,仿佛穿着太学生的衣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