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 若是河东真的如荀攸与贾诩二人所料那般起事,地近并州的袁绍不可能不闹些动静,没准会趁着河东叛乱隔离了上党与朝廷之间的联系,见机攻取上党乃至并州等处。 结合王允近来的多番举动,并不难猜出袁绍会采取什么样的应对。 荀攸到底思虑谨慎,沉吟说道:“春季用兵容易耽误农耕,如今四方疲敝,无论敌我都不会急于此时。现在离夏天少说还有半年,臣以为至少得调兵马屯驻冯翊,随时应对。此外若是开战,便必要将贼子击于河东,决不能让其南入关中,坏了朝廷好不容易打造的屯田基业,所以更得筹备周密才是。” 皇帝想学郑伯克段于鄢的把戏,先纵容河东豪强叛乱或是有叛乱的苗头,再迅速派兵将其扑灭。就跟当初皇帝为了扳倒王允、从而不惜坐视李傕等人造反一样,这个计划有很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不利的局面。 但若是成功了,却有极大的利好,不仅能彻底根除河东豪强,借王允一事打压朝中士人势力,将皇帝的威权再次登上一个台阶;还能拿河东当改革的试验田,顺便将袁绍的野心大白于天下。 危险与机会并存,皇帝处事看似沉稳冷静,其实在骨子里却是个冒险主义者。但他谋虑深远,即便这次有一定风险,但只要运筹得当,未必不能把控全局。 眼下最大的问题不是河东有多少豪强牵涉其中、是否已经私下勾结串联,而是一旦事发,朝廷该如何及时做出应对,按荀攸所言的那样,将叛军限制在河东一地,不使其祸害关中。 “提前调兵屯驻,固然能预先遏制敌锋,不使其西渡黄河,扰乱三辅。”贾诩淡淡说道:“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会惊动河东诸人,使其察觉朝廷用意。” “这倒好办。”皇帝接下了话头,说道:“即日起翻修从长安到华阴的驿道,道路务必宽阔,方便大军急行。此外,再使人预备船只,等时机一到,便可水陆进发,直抵华阴,北上蒲阪。” 华阴县往北走一段黄河水路就可抵达河东西南的蒲坂县,蒲阪津是黄河天险上少数几个渡口。只要能占据此处,派兵在此渡河,便能将河东叛军拦在三辅之外。 “可使弘农郡典农校尉改屯华阴,既能预筹粮草、又能修整道路、而且……”贾诩抬头看了眼皇帝,又立即低下了头,说道:“能制不测。” 荀攸心里有些不自在,便道:“河南尹虽有前将军镇守,可北有河内张杨、东有陈留袁术,一旦闻警,顷刻之间,恐不能及时入关救急。” “是啊,可惜计已至此,徒呼奈何。”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荀攸,说罢,又补充道:“弘农的情况,相信刘艾会处置好的。” “陛下,弘农之于杨氏,犹如汝南之于袁氏,乃一家祖茔、基业所在。”荀攸有些急切的说道:“河东虽说豪强林立,别说高门阀阅,二千石之家也不过寥寥,陛下大可施以雷霆,威慑人心。可弘农则不然,此间牵涉颇多,需得慎之又慎!” 皇帝边听边笑,荀攸以为自己会顺手将弘农杨氏也一并算计进去,殊不知是对方多虑了:“荀君说笑了,杨氏忠于汉室之心,数百年不曾更易,我岂会放任宵小,侵犯忠良之家?” 荀攸稍松了口气,冷不防听皇帝又说道:“当初李傕等贼子于弘农举兵叛逆,也没见他们拿杨氏如何,可见杨氏威望之巨,便是贼寇亦不敢犯。更何况,王公私底下动作频繁,杨氏未必察觉不到,兴许早有预备,犹未可知。” 等河东叛乱开始之后,身受牵连与波及的各方势力该如何见机行事,能否及时脱身、自我保全、甚至是在此事中获利,就得看各自的能力与手段,而不是仰赖皇帝一时的仁慈。荀攸心想杨氏好歹也是与袁氏齐名的高门豪族,数百年处世之道,应该犯不着生糊涂。 只是皇帝那句‘早有预备’似乎一语双关,让荀攸仍有些犹疑,看来当着皇帝的面,知晓机密的贾诩还是有事在瞒着他。 如今就等着擂台开锣,各方一较高下;皇帝的对手是袁绍、刘虞的对手是王允、王邑的对手是河东豪强,乃至于贾诩、甚至是关西士人隐隐约约对杨氏的算计…… 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对手是谁,所有人几乎都盘算好了方略,只是在此之中,却唯独有一人尚且不明自己的身份,还找错了对手。 “王彦云能兴其家。”皇帝忽然说道,像是感慨道:“说起来,我对他也算不薄了。” 皇帝口中的这个‘他’显然指的不是王凌。 王允如今的情况就如一只猴子,袁绍在背后指挥利用,皇帝与刘虞在一边看着热闹。谁都知道王允为人利用而不自知,但谁也没有主动将其说破的意图与动机,袁绍没有,刘虞没有,皇帝更没有。 袁绍想利用王允分担并州的势力,替他吸引朝廷的视线,好在暗中谋事;刘虞一山不容二虎,不希望今后在并州有除他之外的第二个声音;而皇帝更不希望王允继续老当益壮、发挥余热,从一个后世人的角度来说,王允是个值得他敬佩的臣子。 可站在皇帝的角度来说,王允的气节固然值得称道,但只有死掉的王允才是值得让人缅怀尊敬的忠臣。所以王允的能耐再大,对皇帝来说都不重要,恰恰相反,没有王允,对皇帝很重要。 对于所有人来说,无论是此时的朝局还是天下的局势,都没有能让王允插手的余地了。而王允却以为自己游刃有余、算计到了各方势力,殊不知所有人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