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淅淅沥沥下了许多天,宫城四处雨汽蒙蒙,天色渐暗,越发寒气森森,宣政殿便又烧起了炭。 轮值的小内官手捧食盒,在殿前踌躇半晌,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踏了进去。 殿内暖融融的,陛下此刻正端坐案前,执笔沉思,面前是一张空白的信纸,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雨从殿檐处下坠成一根根雨线。 小内官将一碗汤从食盒中小心翼翼捧到陛下案前,“启禀陛下,这是皇后娘娘命人送来的茯苓汤,说是喝了这汤有助缓解骨痛,固本培元。” 周青帝收回目光,淡漠地看一眼还冒着热气的碗和捧碗的人,语气冷冽,“你师傅不曾说过朕在宣政殿时不喜任何人打扰?” 小内官心下一抖,脊背发凉,战战兢兢跪下认错,又怕打翻手中的碗,伏下身的同时只能竭力举高双手,翻来覆去只会说四个字,奴才该死。 看着眼前姿势怪异诚惶诚恐的人,青帝忽地想到,曾经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不是也是这幅模样。 一股深深的疲惫感袭来,腿上的旧伤处隐隐作痛,他轻挥了挥手,语气不似先前的冷硬,“放下吧,你出去。” 闻言小内官微舒一口气,他暗想下次一定好好听师傅的话,天皇老子来了都休想收买自己! 很快,殿内又只剩下青帝一人,案上的墨条研了又研,窗外的雨声变得急促,他缓缓落笔。 “大人, 见字如晤。 今年清明的雨似比往年多,宫中天色总是阴沉,腿上的旧伤隐约又开始疼起来,不知这雨何时才会停? 今日早朝结束后又被裴成光拖住讲了近一个时辰西海战舰之事,这老头精力之旺盛不似年近古稀,想来每次说什么告老还乡不过是诓我罢了,实在可恶! 方才批阅了各地督府送来的折子,什么鸡零狗碎的都要问我请示,朝廷每年花这么多银子,合着就是给我看这些的吗?明日早朝定要发个脾气吓唬吓唬这帮人! 湛儿前几日找了衷州的名医来,为我的腿伤开了一堆药方,若不是看在这名医辅药的蜜饯竟意外好吃的份上,那堆药我是半口都喝不下去的! 那蜜饯你真该尝一尝,我放了一叠在你灵前,待雨停后你慢慢来品。 湛儿刚过了十七岁生辰,太后已经忙不迭为他挑选娘子,听闻这几日各类聚会安排了不少,照这样的进度,想来湛儿不久之后也要成亲了。 古人道白驹过隙,诚不欺人,不知不觉连湛儿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回想当年与大人相遇时,他还不过是五岁的稚童。 我近来总陷入回忆中,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常常忆起与大人初见时,我狼狈地躺在泥潭中,你将欺负我的人打跑,把奄奄一息的我从泥潭中拖出,问我叫什么名字。 大人,你曾不解为何我会心悦于你,若换了旁人被欺凌,你也不会置之不理。 那时我答不上来,现下日久年深倒是悟出一个道理,若非圣人大德,凡人是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意的,它要心悦于谁,我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不知这是不是命数,但这命数之说若被你听到了定要笑话于我。 我时常记起你说的话,身为燕雀蝼蚁又如何,天赐我魂,地铸我骨,天地不只是鸿鹄大鹏的天地。 换作旁的人这样说我定会认为此人太过狂妄,换你说出口却十分信服,你可知若不是有你当年这句话,我如今早已埋骨多年。 大周近日终于推行了女子亦能继承土地的律法,虽有些老顽固整日同我哭哭啼啼,但我没有理会,一些乡野之地亦阻力重重,但层层施压下去,时间久了想必会有所好转。 此地的女子将和她们的兄弟、夫君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她们应当感激你。 大人,彼岸世界是什么模样呢?若是那儿也有雨,你要多加照顾自己,不要着凉了。” 宣政殿的烛光透窗而出,在迷蒙的雨雾中如同阵阵海涛声中孤寂但永恒不灭的灯塔,伴着狂风骤雨,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