窖池边上,只余苏午一人。
王梦龙说动了江莺莺的爷爷,两者一同出了屋室,在外面等候。
苏午垂目看着窖池中散化作一道道白衣人影的江莺莺,他神色安静,沿着窖池一端的台阶,往满池酒浆中徐徐走去。
一张张苍白面孔铺满他的周身,那些面孔尽皆张开嘴,猛然吞饮起窖池中的酒浆!
哗——
犹如长鲸吸水一般,窖池中寂静不动的酒液上,忽起层层涟漪!
滚滚酒浆尽朝着苏午周身长出的口齿奔涌而去,被他不断饮用下肚,他脐下丹田之中传来轰隆雷声,一圈圈血红螺纹自腹下浮显,继而在全身各处扩散开来,覆盖住周身每一张苍白面孔,将滚滚酒液尽数消化、吸收!
酒液中蕴含的杂芜情绪、诸般诡韵,尽被摒除。
酒浆里继续的种种性意之力,则汇聚往苏午的元神——在他脑后,‘龙树大日元神’张开一道道枝条,发散一道道根须,它的根须在酒浆的沐浴之下,更加健壮雄劲,它的枝条则越发舒展繁盛,被这万龙虬结形成的巨树托起的那团烛火、那轮大日,则越发膨胀,覆盖了苏午周身——
苏午周身喷薄出浓烈的酒气。
原本近乎填满窖池的酒浆,在一瞬间被苏午满饮下肚!
窖池之内,刹那空空如也!
“嗝~”
苏午忍不住打了个酒嗝。
他眼神混沌,似乎已经吃醉了酒。
但他的神智在此瞬间却又异乎寻常地清醒,在饱满的灵感浸润之下以极快的速度运转,一道道龙树根须顺着窖池、顺着砖石地面深扎进了大地之中,这一道道根系游遍整个东圣酒厂,游入千沟万壑之中,逐渐在整个鬼梦世界各个角落都扎下根来!
苏午的意识飘飘荡荡,高飞出了鬼梦,远飞于比云端更高的所在,他看到核桃仁似的‘鬼梦’之上,长出了自己的元神树。
他最终‘飞’到了自己的元神树顶,一些混沌而空茫的声音,在他性意间倏忽响起:“周天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
听得这个声音,苏午忽有所悟。
‘鬼梦’传是‘原天大罗天’的一块碎片。
而今看来,果然不虚了。
“周天之上,眇眇大罗,上无色根,云层峨峨……”苏午的性意间正重复着那阵在自己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他一垂头,忽然间看到——如同一颗核桃般的‘鬼梦’,此时那些核桃纹络都如蠕虫般蠕动开来,它们原本是聚合的状态,在这个瞬间各自舒展着身躯,一下子散开了——整颗‘核桃’,变成了一根细细的树根,这道树根之上,又粘连着无数‘触须’!
那些如虫儿般蠕动的,正是这触须本身!
这些触须,在苏午的目视之下,陡又变作无数道恐怖的诡影,又似是化作了无数道豹尾的旗幡!
——这一幕,叫苏午蓦然间想起纠缠着柳飞烟的那些‘天怨神韵’背后牵连着的那道龙蟒般、无限大的紫红树根!
‘鬼梦’——原天大罗天——与那‘树根’系出同源!
只是相比于那根系的规模,鬼梦要小得多!
鬼梦由聚缩为核桃仁的状态,一刹那舒展开来,是不是说明——它要苏醒了?!
此念一起!
苏午的意识忽又落回,回到了那窖池车间里,他的身躯背靠着元神树!
此时的窖池车间剧烈颤抖,大地之上沟壑弥生,四下里的一切都在晃动、都在扭曲,都行将破碎!
鬼梦真个要从梦中醒过来了!
如今已有不知多少亡者的性意栖息在这鬼梦之中,伴随着它的苏醒,他们也将彻底没有去处,随着梦醒而统统破灭去!
苏午心神凛然!
他也无暇去思考鬼梦的苏醒,与自身吃醉了酒、看到鬼梦的本形模样是否有甚么关联——他靠着身后的元神巨树,周身散发出浓郁的酒香,一道道饱蘸酒香的人影从他身上飘散,浸润入他身后的元神巨树之上!
这棵包罗了整个鬼梦的元神之树,奋力伸张根系——
震颤的大地在这巨树根系的缠绕禁锢之下,逐渐不再震颤!
巨树枝条抖动,一滴滴浸满酒香的雨水便播撒在千沟万壑之中,千沟万壑之内万万奔走呼号、痛哭不已、有感末劫将至的亡者性意们,被这场豪雨抚平了心中的凄惶悲伤,连同整个鬼梦,也被这场雨水一齐抚平!
苏午的元神巨树与整个鬼梦紧密结合,再不分彼此。
同一轮赤日,在千沟万壑间升起!
做完这一切,苏午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而今鬼梦再度沉睡了过去,并且会比先前睡得更死。
苏午也已醒酒。
一身白色衣裙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畔,他转头过去,正看到对方的笑脸。
——江莺莺的念头、情绪尽被苏午聚合了起来!
她与苏午对视着,眨了眨眼睛,忽然间想起了自己被苏午看过的每一个念头,顿时又不敢再和苏午对视,耳根悄然红透。
“我、我想去看看爷爷……”江莺莺小声地说道。
“他们应当就在门外。”苏午说着话,从粗壮无比、根筋虬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