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他脸上扫过,才将那幅画轴接过,打开来看,一时竟有几分怔然。 细笔描摹,技法虽不算顶尖,却正合了画中的山野情趣。 一株兰花便开在山石缝隙之间,墨色浅淡,楚楚如生,盎然纸面。 她好世间雅事,于书画亦有涉猎,岂能看不出此画形神具备,必是执笔之人全神贯注、用心所绘? 只是见此画中之花,不免想起她盆中之兰。 她名为“兰真”,洛京花会却唯独那盆精心侍弄的剑兰不开,连带所修的《十二花神谱》也无寸进,纵世间凡夫俗子为她催开百花而交口称赞、心驰神往,她心间却始终扎着一根刺,难以欢颜。 王氏二公子王命,修炼天赋虽算不得上佳,可若论丹青之道,却似乎胜过其兄王诰不止一筹,称得上灵气逼人。 宋兰真是能欣赏美的人,且从来不拂人好意。 她到底为这画中兰动了几分容,静看一阵后,敛去诸般思绪,只笑着道:“山中幽兰,独有野趣。二公子有心,兰真便却之不恭了。” 王命见她将画收下,唇边便溢出点笑意。 宋兰真同他告了辞,道一声:“明日再见。” 他也回一句“明日见”,目送人走得远了,待风吹来,方觉手心原来已出了一层微汗。 * 泥菩萨那长指已在她腕脉上搭了多时,其指腹的温热已透入她腕间那一层的细薄透白的肌肤。 周满就站在那诊桌前,神情懒散,也不收回手。 王恕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手指在她腕脉上搭了多久,一双眼就盯着她看了多久。 金不换在旁边看了半天,十分奇怪:“怎么了?” 王恕没回答,只问周满:“你服了几丸?” 这话金不换听不懂,但周满心知肚明,眼见泥菩萨绷着一张脸,不由一哂,竟道:“那要看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了。” 一句话便噎得人心头作梗。 王恕在修炼之事上虽然是个废人,但只刚才按脉就能感觉出她脉搏平稳,体内灵气充沛,气息绵长,比起先前简直好了不知多少,甚至好得有些过头了。正常修炼,岂能有这般迅速的进境? 毫无疑问,那夺天丹她绝不止服了一丸。 她要能听医嘱,恐怕就不叫“周满”了! 王恕气闷,心知自己劝不住她,干脆丢开了手,只道:“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她若说假话,他不会相信; 她若说真话,他必然生气。 如此不如不听,丹药她都服了,难道还能让她重新吐出来? 周满不作声瞅着他。 他却已垂下眼帘,不再看她,只站在堂中诊桌前,提笔在铺好的纸笺上写下慎重斟酌过的药方,然后唤来孔最,让她去抓药熬药。 周满问:“我等多久?” 王恕头也不抬:“一个时辰。” 周满心道这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左右眼下也无大事,闲人一个,不如就在这边等着。 病梅馆前堂专摆了不少竹凳,是给来看诊的病人们坐的。 眼下候诊的人还不算多,她扫了一眼,便挑了角落里一个位置坐下来,闭目养神。 金不换却是闲不住,自打进了医馆,就跟进了自己家似的,一双脚管不住,左看看右看看,拿起桌上的橘子便抱怨:“菩萨,你说你们医馆是不是也太寡淡了点?即便咱俩熟了,我不算客,可人周满算客啊,也不说给人倒点茶来,端点果盘蜜饯之类的零嘴,太怠慢了。” 周满听得眼皮一跳。 金不换这时已走到正在抓药的孔最边上,还问:“孔最,你说是不是?” 孔最抓药的手一顿,咬紧了牙关。 以前金不换就是病梅馆的常客,手底下常会有人受伤,他有事没事就来这边蹭吃蹭喝,一身地痞流氓习气,要这要那,一张嘴叭叭说起来没完,越搭理他越来劲。只是他是泥盘街地头蛇,病梅馆不用交租,且他常来这边无人敢来寻衅,无论如何也不好赶他出去,只能忍了。 这种人不能搭理,就得晾着。 孔最嘴巴紧闭,绝不搭半句话。 金不换顿觉没趣,又溜达到泥菩萨那边。 下一位病人是个年迈的阿婆,王恕按过脉,看过她眼白和舌苔,便给她开了药,方子写完还耐心叮嘱两句,给她解释了一下病的成因,让她别怕,注意以后不要再喝生水。 那药方上字迹清疏工整,几无连笔,极易辨认。 金不换见了,没忍住道:“这阿婆多半不识字,再说哪个医馆的大夫写起药方来不跟鬼画符似的,你写这么清楚干嘛?” 王恕道:“阿婆固不识字,你怎知她没有家人识字呢?药方都开了,兴许他日拿了去别处抓药,若因我字迹不清使人误认了哪味药,怎知不害了人命?药方自是能多清楚就多清楚,病人见了心中也多几分安定。” 金不换顿时朝天翻了个白眼。 他见王恕拿剑门学宫那玄铁剑令当镇纸,压着下面厚厚一沓将要写成药方的纸笺,不由摇头挖苦:“古有我草堂杜圣作诗感天化地,写着写着便忽有一日得道成圣;你努把力,这药方写着写着,经年累月,说不定也有一日忽然让你得道成圣呢……” “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一命先生刚端着晒好的药草从里面出来,就听见他这一句,瞬间黑了脸,把药草往边上一放,抄起旁边的扫帚就往金不换身上打。 金不换跳起来,连忙后退,叫嚷:“哎,别别,您老人家这是干什么?我不就开个玩笑吗!” 一命先生一直把他赶出门外,叉腰指着他鼻子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再叫我听见你胡吣半句,往后你也好你的人也好都别进病梅馆半步!进来一个我打出去一个!” 周满在边上看戏,顿时笑出声来。 金不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