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岳棠是散修出身, 但他也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惨剧。 东明府大灾是他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槛。 更可悲的是,劫后余生,他遗忘了很多事, 忘记了父母的面容,忘了邻家的玩伴。 只有模糊的面容隐隐存在着,前一刻还是他们笑着的模样, 后一瞬就变成了干瘪的尸骸。熟悉的房屋燃起大火,哭喊哀鸣在耳边萦绕不绝。 葱翠的树木先是变得焦黄, 干枯, 然后被人剥走了树皮, 最后树干也倒下了。 饿极了的灾民, 挖掘着树根下面的泥土,抓起不知名的虫子,狂乱地塞进嘴中。 没抓到虫子的人只能咀嚼树根,再后面的人啃木屑, 吃干硬成块的泥土。 有人吃着吃着,就颓然栽倒在地,再无声息。 人已经不再是人, 而是秋田里被收割过的麦根茬子。 每个人都糊着厚厚的尘土,手脚并用, 失去了本来模样。 最初可以认出他们曾经的身份, 能看出他们究竟是城镇里的工匠, 还是山里的樵夫, 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还是欺凌他人的地痞。 逐渐的,所有特征消失了,只有枯朽干瘪的躯体。 没有名字, 没有性别,甚至没有生死的差别。 因为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倒下的,都变成了鬼。 ……尸横遍野,人竞相食。 这些痛苦超出了凡人魂能承载的极限,所以每个走出东明府的人,记忆都是模糊的——如果不遗忘,是会疯的。 很多年后,岳棠为了探寻灾劫的源头,寻找过东明府的生还者。 他们比岳棠遗忘得还彻底,甚至不记得自己有过孩子,不记得那些亲人是怎么死去的。 但他们会在半夜忽然惊醒,被窗户外树枝扭曲的影子吓得魂不附体,匍匐着钻进床底颤抖哭嚎,直到天色大亮。 岳棠还拜访过东明府境内的修真宗门。 受到鬼域的影响,金丹以下的修士都没能活下来。 因浩劫诞生的众多厉鬼,憎恨着一切活物。 修士的血肉魂魄,在厉鬼眼里远比普通人更美味。 于是岳棠找到的只有残垣断壁,残留着鬼气阴戾的破败之地。 散修绝迹,小宗门不复存在,只剩下零星两个拥有金丹长老的宗派。 他们不乐意接触散修,岳棠没能了解他们的经历,但岳棠在某处废墟遇到了一个老修士,是那个小宗门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老修士犹如一株枯木,眼底毫无生气。 他说起同门,说起弟子,没有流一滴眼泪,脸上也没有悲伤。 因为他已经“死”了,绝望让他失去了道心,走火入魔。 谁能不恨呢?恨苍天,恨自己,无法再修炼。 岳棠与他说起天道,说到天庭地府,说到要追寻这一切的根源,老修士的眼中短暂地浮现出光亮,但是很快,那点神采就消失了。 老修士看着残破的石碑,不再说话。 ——寻到灾祸的根源又如何,惨祸已是过去之事。 死人不能复生,断去的道途不能重续,噬心之痛更不可解。 在一个道心破碎,寿元所剩无几的人眼中,世间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那位好似风中残烛的老修士,跟眼前这位满心痛苦的散仙,俨然重合在了一起。 岳棠更是察觉到符节神魂激荡,真元翻涌,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似乎要将符节吞噬了,这是道心不稳的反应,再不加以控制,轻则内伤,重则走火入魔。 岳棠情急之下,击碎洞顶垂落的一根钟乳石。 三两下就用真元削短凿空成短笛的模样。 幸亏这是天界二重天,钟乳石也蕴含着灵气,材质通透,能跟人间美玉媲美。 岳棠抓着这根不伦不类的“玉”笛,以神识视之,确定了它不走音且可用,就灌注真元幽幽地吹起乐调。 似雨落梧桐,风散落花。 是红尘悲苦,人世沧桑的哀伤。 有时光流转,不见故人的凄凉。 符节的心神被乐调吸引,随着越来越高的音,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依稀间,悲苦不再,那轻盈沉静的乐声,就似故人故乡,恍如一梦。 死去的人在梦中浅笑着,望向满身疲惫的自己,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旧日模样。 …… …… 不知过了多久,符节才回过神。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站起来深深一揖:“多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