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毕竟上了年纪, 体力比不上正当壮年的儿子,一边倾诉一边饮酒,如此絮叨了将近一个时辰, 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刘进跟父亲一起将他搀扶到了塌上, 父亲留下来照顾祖父, 顺口把他打发走了。
刘进有些迟疑:“父亲,我还是留下来吧……”
哪有叫父亲在此劳累,做儿子的却躲清闲的道理?
刘彻瞧了他一眼, 意味深长道:“你祖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的, 且这儿有我顾看, 不会有什么疏漏,而你, 却很应该去从头到尾想一想整件事情了。”
刘进心下微凛,躬身应道:“是。”
夜色已深, 殿外树影婆娑, 他的心绪也如同面前随着夜风轻轻摇晃的斑驳影子一样, 晦暗难言。
刘进如何也想不到, 这回的事情,居然是祖父一手炮制!
父亲是他的长子,是大汉王朝的储君,八叔是他的爱子, 是李夫人留在世间的唯一子嗣, 这二人真的拼个你死我活,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可祖父却兴致勃勃的炮制了巫蛊案, 并且最终将八叔送上了绝路。
还有今晚祖父同父亲说的那些话,实在令人心生寒意……
这是场同时针对储君和皇子进行的考校,父亲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所以此时此刻,他仍旧是祖父寄予厚望的储君,八叔乃至于海西侯给出了完全错误的答案,所以他们通通都要去死!
先君后父,这才是皇家啊!
午夜的冷风吹过,刘进不由得打个寒战,由此想的更远。
父亲的今日,难道便不是他的来日?
作为皇长孙,或许他应该以一种全新的态度,来审视同父祖之间的关系了。
……
这一夜,京中堪称风云变幻。
南军被紧急调动,当然瞒不过长安勋贵们的耳朵,尤其昨晚临时戒严,甚至不乏有人被拦在了亲友家中。
若是在往常时候,这些外出做客的贵人自然可以持着家中令牌证明身份,打发走宵禁的士卒,可昨晚封锁长安的命令是皇太子下的,调动的又是南军这样的天子嫡系部队,底下的人怎么敢顶风作案?
管你是谁,只要不是皇帝本人亲临,统统都给我缩着脖子做人!
戒严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清晨,心怀疑惑,亦或者惴惴不安的大臣们到了朝上,这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剧变——
皇八子与海西侯行巫蛊之术魇镇君上,意图造反!
就在昨晚,皇八子已经被天子下令处死,海西侯李广利和他的党羽刘屈氂、江充等人俱已经被下狱。
天子圣谕:此不忠不孝之人,族其家,以儆效尤!
一时满朝悚然,从前同李广利有所交际,甚至于隐隐有投向八皇子的人更是人人自危。
刘进觉得,事态不应该被扩大化,李氏外戚乃至于刘屈氂、江充几族,巫蛊案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且祖父的态度其实也有所昭示——如果他老人家真的想大肆株连,昨晚就可以下令了,何必等到今日,叫满朝人心惶惶?
若是在从前,他大抵会去建言,请父亲出面平定人心,稳定朝局,但是经历了昨晚之事后,他已经学会在适当的时候保持缄默。
作为大汉的皇长孙,他此时无需过多的外露聪明,反而需要恰到好处的去“藏”。
再则,他若有所思:祖父只怕也没打算将这莫大的恩情,送到储君一系的手上吧。
……
八皇子的死,在后宫也造成了不小的震动。
毕竟,那可是李夫人唯一的儿子啊!
后宫的嫔御们对于当年李夫人的得宠尤且心有余悸,而她死后得以以皇后之礼下葬,更是成了无数人的榜样,可现在,她在当世的血脉延续,却断送在了曾经对她无限恩宠的君王手中……
唏嘘之后,随之涌现出来的是勃勃的野心。
八皇子死了,关我们什么事?
倒是在这之后,陛下或许会再扶持起一位皇子来跟皇太子打擂台,这位皇子会是谁,对我们很重要!
要知道,那可是皇位啊!
只是……
许多人不无妒恨的想:这馅饼八成要落到九皇子嘴里去了!
谁叫他走狗屎运,偏偏在事发之前救了火海中的天子呢!
……
周若冰在窗前独自出神良久。
蓦然回神,才发现儿子不知何时竟到了自己身边,这时候正立在不远处,关切的看着自己。
她揉了揉脸颊:“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呢。”
九皇子担忧道:“母亲,您方才在想什么?儿子看您出神,便没敢打扰您。”
周若冰轻轻摇头:“没什么。”
略微顿了顿,忽的叫了他一声:“小九。”
九皇子询问的看了过去。
周若冰迟疑着伸手过去,好像要摸他的脸。
九皇子短暂的怔了一下,继而半蹲下身,笑着将脸颊凑到了母亲面前。
继而便听她道:“如果我说,想让你到封地上去,你,可愿意吗?”
九皇子听得诧异,抬起头来,正对上母亲忧心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