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说出门的时候信心满满。
正如冠军侯所说的那样, 如若陛下真的为此大发雷霆,那建章宫内那些曾经同韩家有过交际的近侍们又怎么敢悄悄跟自己通风报信,告知自家那孽障闯下的祸事?
可是……
退出建章宫之后,他站在那宫阙门前回身再望, 脸上却没有多少释然, 唯有惶恐与忐忑两种情绪交替闪现。
皇太子没有将一个对他不敬的列侯之子放在心上, 陛下也没有心思去为难一个小人物, 只是除此之外, 却也没了与他言谈的心思,待他请罪结束之后, 便很冷淡的将他打发走了……
这是韩说所预料不到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啊。
然而先前数年侍从君上, 已经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当皇帝想跟你说说话亲近一下的时候,你或许可以小小地拿乔一下, 当成君臣之间的情趣, 但若是皇帝不想跟你说话, 让你赶紧走的时候, 你最好马上消失!
如若不然, 那就等死吧!
韩说心有疑虑的回到家中, 正见到自御史大夫张汤府上折返的长子与次子二人, 相较于出门前的忧心忡忡、如丧考妣, 此时二人脸上都显而易见的有了血色, 可知此行该当还算顺遂。
只是此时此刻,韩说却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过了臣下的关, 却在皇帝那儿跌了跟头, 这谁能高兴得起来?!
而更可怕的是,他甚至于不知道到底是在哪儿触怒了陛下,以至于遭到如此冷待。
起初进殿的时候, 陛下待他不还是很亲近的吗?
皇太子也是和颜悦色……
想不明白啊!
……
皇帝察觉到了儿子对韩说生出的那点暧昧不明的情愫,却没有将其点破。
他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这小孩儿现在多半什么都不懂,只是纯粹的欣赏美色,真要是厉声呵斥、将事情挑明,说不定反而要坏菜,容易适得其反。
皇帝就盘算着给儿子找点事儿干,转移一下视线,当下轻声笑问道:“明个儿还去赌场玩吗?这回怕是没人敢来扫你的兴了。”
“去啊,怎么不去?”
刘彻果然将心思转到了别处:“岂能言而无信!”
皇帝笑眯眯的瞧着他,像是瞧见了小时候的自己:“不只是赌坊,也可以去坊市之内、田野之间去走动一二,去看看商人们从天下各地带了什么奇珍亦或者田产来此,也可以向农夫请教稼穑之事。”
诸多能吸引小孩儿、引人遐思的事情,他信手拈来:“据说在东边的大海里,有比人还要长的大鱼,而南边越人闵人出没的海域,有比拳头还要大的珍珠,北方的匈奴会用捕获猎物的油脂制作蜡烛……”
刘彻两眼放光:“哇哦!”
皇帝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重心长道:“据儿,去走走看看,用你的脚来丈量这片土地吧,天下大得很啊!”
刘彻郑重应声:“是!”
……
刘彻原就不算是什么安分的人,现下在皇帝那儿得了准允,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带上霍光跟张安世,再去魏大将军府上把表哥魏不疑叫上,四个人装扮成外出游玩的贵公子,几乎把整个长安都转了一遍。
刘彻深有所悟——起码在皇帝那儿是这样表现的。
以他当下的识见,怎么会不知道皇帝是想让他到宫外去了解民生疾苦,来日登基之后不要被朝臣所蒙蔽,真以为外边就是天下太平、天子圣明烛照了。
而皇帝也不仅仅是在借这个机会磨砺自己的继承人,转移他刚刚对韩说生出来的那点小心思,也是顺道考察他身边的三个伴读。
偌大帝国的继承人,自己三十岁才有的宝贝儿子,皇帝哪儿敢真的一撒手把他放出去?
暗地里也是派了人去随从保护的。
只是此时此刻,那些人也额外的兼职了特务的身份。
“魏不疑耿介忠正,行事有大将军之风,霍光头脑灵活,善于机变,而张安世天赋异禀,却也不至于因此而生倨傲,同另外两人十分投契……”
皇帝忽然间抬手打断了他:“他们喜欢赌钱吗?”
来人微微一怔,继而道:“自然喜欢,进了赌坊的大门,坐下去的时候,脸上的神采是骗不了人的。”
皇帝遂问道:“这段时日以来,他们可曾私下里去过?”
来人于是一一道:“张安世喜欢赌钱,但是能够克制自己的欲望,若是皇太子前去,他也会欣然下场,但是除此之外,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霍光跟魏不疑也同样喜欢赌钱,又因为霍光乃是冠军侯之弟的缘故,同魏不疑也算是沾亲带故,所以二人总是相约一同前往赌坊……”
皇帝道:“没有约张安世吗?”
下属道:“约了的,只是都被张安世婉拒——张安世也时常约另外两人一起读书,也同样都被婉拒。”
皇帝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道:“你接着说。”
属下应了一声,继续道:“魏不疑与霍光一处往赌坊去,身上带的钱都是一样的,霍光败少胜多,经常能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