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似乎是在夏天。 金发的女子扎起头发,举着小铁锤,一下下大力地砸在铁锥子上。坚硬的冰同尖锐的锥子摩擦,发出刮人耳朵的声音。 四四方方的亮堂房间里不断有人进出,也有人吆喝。 这个模糊的场景伏尔勘已经看了多遍,他始终看不清楚那些发出动静的人,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不可触摸薄纱。伏尔勘无法走入他们的世界。 在梦里,他的步子不能越过一条长长的柜台。他可以低头看见自己陌生的手脚,但始终看不到自己的脸。倒也不是一个人都看不清楚,但奇怪的是他只能看清同样在柜台后的那个金发女子。 她穿着无袖上衣,结实的臂膀抡起锤子来毫不含糊。像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她放下了锤子,拿过旁边的毛巾擦起额头上的汗。她一面转身,一面用着轻快的语调同自己说话。但伏尔勘完全听不懂她说的语言。 伏尔勘一步步后退,而金发女子察觉到不对,轻皱着眉头,一步步向他逼近。 “洛基……” “洛基?” 金发女子的语调不再轻快,她变得迟疑起来。伏尔勘退无可退,忽然觉得失重,自己瞬间坠了下去。 混杂着血红的黑暗将光亮都吞噬殆尽。伏尔勘只觉得自己沉重的身躯不停地往下坠。一直坠,仿佛这个深渊没有尽头。但或许下一秒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洛基!” 眼前被撕出缺口,一时天光大亮。 一张枯瘦的黄脸浮现在光亮里,她的眼睛在病容上亮得出奇。 伏尔勘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静谧的黑暗让他慢慢冷静下来。他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惊出一身冷汗,吸着衣料粘在背上,好不难受。 缓过来之后,伏尔勘借着微弱的光查看起毡房里的状况来。 他睡在衣橱旁的毡毯上,原本跟着他一起的鲁西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趴到了矮榻旁窝成一团。年迈的阿木耶和病没好全的女孩都睡在榻上,发出轻而均匀的呼吸声。 伏尔勘记得她的名字。她说她叫“米芽”。看长相,她应该来自南边的民族。 天还是黑灰色的,披挂着星星。伏尔勘不想发出动静把大家吵醒,便换了身干爽的上衣,又赶紧躺了回去。不过他已经毫无睡意了,于是只好盯着毡房顶发呆。 伏尔勘五岁的时候,同自己的阿木骑马出门。马儿受惊吓,阿木和他都摔了下来。阿木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着他,被马蹄踩断了肋骨,没等到医者就去世了。 伏尔勘虽然没有外伤,但因为阿木的死,发起了高烧。医者给他灌了三天三夜的药,才把他的灵魂叫回来。但他的嗓子被烧坏了,发不出声音来。也正是从他变成哑巴那夜起,他开始常常做梦。 梦里的场景总是一样的。最开始一切都很模糊,但随着他的成长,梦中的柜台和金发女子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女子有时在炸肉,有时则是在削水果,最近总是在砸冰块。她的动作多起来,她会转身,说些伏尔勘根本听不懂的话,但最后总会叫出那一声声的“洛基”。 伏尔勘猜“洛基”是个人名。在梦中,他的灵魂似乎就附着在被叫做“洛基”的人身上。 但奇怪的是,那个叫米芽的女孩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也叫出了“洛基”。她的发音和伏尔勘梦里那个女子的发音一模一样。不过很快,米芽就发现了他不是自己找的人,再没叫过那个名字,神情变得谨慎起来。 米芽不会说北方部落的语言,她的语言发音短促,语调顿挫得明显,和南国的语言很像。伏尔勘和阿木耶常去草市采买部落的日常用品,听得懂一些南国的语言。他知道自己梦里的人说的绝不是南国的语言。 难道只是凑巧吗?凑巧南国也有“洛基”这个名字。 伏尔勘不愿再去纠缠一团乱麻,干脆闭上了眼睛。 阿木耶只有伏尔勘的阿木一个女儿,而阿木又只有伏尔勘这一个孩子。按照部族的传统,如果伏尔勘没有姐妹,那么耶勒家的根脉算是断绝了。 虽然阿木耶不说,但伏尔勘知道她一直期待家族能有一个女孩来继承火塘和祖屋。阿木死后,她就越发沉默了,日日看着火塘叹气。然而伏尔勘毫无办法。他不是女人,也没有自己的姐妹,他无从拥有和抚养一个孩子。 然而草原女神指引着她们遇到了这个身世凄惨的女孩。 伏尔勘由衷地希望她会愿意成为耶勒家的家人,成为耶勒家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姐妹。 - 米芽睡到天光大亮才醒。 她本以为忽然来到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位面,自己会因为心事重重而睡得极不安稳。结果她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