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宫宇传了两道消息。 其一便是晋升崔士约为防城都督,加封安昌县子,邑三百户。 这是将博陵崔氏又向上抬阶,崔姝看不懂星闱局势,但忧心忡忡。 月满而亏,崔氏还有更盛之日么? 其二便是关于临安郡王的行踪,金吾卫在南楚定州界乱山处发现了汉王府马车踪迹。 只是车辕破裂,未见车夫,更未见郡王,圣人大怒,责令定州太守调府军配合金吾卫查询,务必将郡王爷完好无损的带回长安。 外界动荡不止,却与谢柯于无关了。 别院里的蝉鸣一日赛过一日的高,梧桐树叶从嫩绿也变成了浓重的墨色。 谢柯于形容枯槁,面上零丁的肉色渐无,眼窝深陷,眼睑下乌青很是明显,面目颓废,但仍旧能看出隐约风姿,那是他骨子里的修养,也是谢氏皇族数十年供养出的余韵。但见骨的四肢与身躯,苍白的皮肤,像是重病之人。可见这些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他拖着镣铐在室内走动,每日晨间第一件事便是推开那扇门,或期待,或盼望着有人能来。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崔姝。 他已经不知失眠了多久,在那日昏厥后,水缸里多出来的清水,薪柴,稻米,他惊觉如果崔姝不想,不来看他,那么他只能牲畜一般的待在这个地方,她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孤零零的活着。不见任何活物。 这是屈辱,也是现实。 任他有再坚硬的傲骨,也难以在这一日日枯燥中坚守。 今日是阴天,层叠的乌云将烈日遮蔽,不知今朝已是几月,竟然有一丝丝的凉意伴着微风吹来。 谢柯于站在门扉一侧,静静地看着院子。 因为无人踏足,无人打扫,除了他经常走动的地方,院内已经杂草丛生。 以往细犬在院内奔跑玩闹,他不觉有甚,偶尔会因为狗吠而蹙眉,因为扰了他的清净。 现在居然思念起来。真是足够的可笑。 现下每日能够吸引他的便是偶尔会在梧桐树上驻足停留的鸟雀,总是三两只的立在枝头,却极为谨慎警觉,从不肯从枝头下来,哪怕谢柯于在手心里捧着精米,也未见他们心动分毫。 他暗探自己痴傻,鸟兽亦知这地方并非良地,不愿放下警惕,哪怕有吃食做饵,也不肯卸下心房。 盖因在这个地方它们吃尽了苦头,被细犬追逐,撕咬,一旦松懈,便是丢了小命, 但四处是山坳野地,哪里寻得粮食,只能小心翼翼的来到此处与虎谋皮。 谢柯于将手心的白米撒到了窗棂上,便回身不再执着。 他远处看着他们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却也不够热闹。 至少没有激起他谈吐的欲望。像静默的老者,有些好奇的盯着那些吃食的鸟雀。 哪怕已经看了十遍,二十遍,也没用失去兴味。 很机警,三两成群,每吃下一颗米便会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 大概站立着盯着院子有了半个时辰,他有些疲惫了。以为今日又如同往日一般,只剩下枯燥,无味与叹息罢了。 他折身准备回榻上闭目养神,以此来消磨这漫长的白日。 尽管无论如何都不能深睡,哪怕睡着了也会因各种因由突然惊醒。但仍旧是最快的办法助他度过艰难时光。 雪白的里衣已经从合身变成了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不在意吃食,所以体力尤其的差,会偶尔因为站得久一些而眩晕。 这是哪怕他和崔姝一起亲手煮饭的时候也没有发生的事情。 他把它归结为孤寂导致的症状,并不以为意。 门扉传开了吱呀一声的轻响。 谢柯于以为是幻觉,这种细碎的,如同鼠兔啮齿类兽物发出的啃咬声已经在他脑海里上演了无数次。每次他回首去望时,等待他的总是失望。 有时是风吹开了门扉,更多的时候,门外什么都没有,像是他一个人臆想出的假象,心魔一般的折磨他。 所以他不再去看,以为又是自己恍惚出的场景。徒留下冷寂和自己对自己的怀疑。 毫不夸张的讲,长久的待在此处,他会变得越来越异常,敏感。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异动声越来越大,甚至那个假想中的人像是在桌边倒水了。 谢柯于闭目忍受,只等着这段时间过去,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崔姝来的匆忙,她本来没想着来看他,他是个硬骨头,总归是难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