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乍闻‘王妃’之言,心里是半羞半恼的。但傻大姐半痴的人,不好同她计较,因笑道:“你看珍大奶奶、珠大奶奶、琏二奶奶,并今个儿请客的蝌二奶奶,都不能称她‘王妃’,咱们是公府,不是王府,可记住了?” 傻大姐是个轴的,若黛玉信她话呢,也便罢,偏黛玉不相信,遂急道:“人人都这样说,可不是我胡编。我敢骗姑娘,就叫舌头上长个疔,烂脓流进肚子里。” 黛玉见她发誓,不由打个突,见左右无人,因问:“都怎么说的?你给我学学。” 傻大姐歪头想了半晌,一拍巴掌道:“外头都在传,说姑娘要做王妃,但我脑子笨,不记得做哪家王妃。” 黛玉定定瞧着她,这丫头神情言语,分明就是小孩子默书背文章。她身子止不住抖,却死撑笑道:“还交待你什么了?仔细想想,别遗漏。” 傻大姐顺口道:“就交待这些呀,再没别的。”见黛玉脸色苍白,畏缩道:“姑娘别生气,我再不敢撒谎。”黛玉道:“知道你是真话,你特特儿告诉我,想要什么赏?” 傻大姐迟疑片时,道:“姑娘有牡丹酥,能否赏我几块?嫂子只有两块,我吃了一块,下剩的舍不得吃,留给小侄儿了。” 黛玉上牙敲着下牙,只觉周身一阵烫,一阵冰,听见自己声音道:“你先去罢,明儿找紫鹃讨,就是了。” 又听窸窸窣窣脚步响,是傻大姐下坡去了。黛玉摸索着扶了树干,慢慢坐下,眼前仍一片片的黑。 原来那牡丹酥是厨房新进的面果式样儿,贾母尝了两口,嫌絮烦,不吃。姐妹们因它炸得脆,层层叠叠,吃着很累赘,也都不要。 只有邢夫人赞好,向贾母讨要,贾母见她吃得香甜,也高兴,便送两个儿媳一人一盒。厨房因老太太不爱,过后也没再做过。 如今过了两三天,邢夫人那匣怕早下了肚,且她和自己素无龌蹉。只有王夫人,想必不爱吃那个,搁忘了,随手拿来赏人,才露出破绽。 再想岫烟的话,外头毡子垫子、矮几坐褥,都是周瑞家的帮着陈设——因大家坐的散,春纤闹肚子,自己才悄命她家去。还有那个小丫头,也是独个儿观鱼时,她找来说湘云有请的。 黛玉是个玲珑心肝,最通透不过的人。想到这里,哪有什么不明白的?还有这副身子,别人不知道,贾母、王夫人却都问过太医,看过脉案的,岂不知其中关碍? 故而王妃之说,必定确凿无疑——那些人纵然编谎,断不敢拉扯皇亲国戚,且贾母是一品国公夫人,若无王侯之属插手,小定礼怎会一推再推。 既要做劳什子王妃,便与宝玉缘尽情断了! 黛玉此念一出,真真儿轰魂掣魄,眼也看不见,耳也听不见,轻飘飘、荡悠悠,好似向天际飞去。待脚下着了地,四下张望时,只见雾霭遮天,层云盖地,远处似露一方飞檐,又似横着几颗老树。 正踟蹰,忽闻那边女子做歌曰:“大梦初觉醒,云证却无证,三星斜月外,方为清平境。” 黛玉听得,便如当头棒喝般,心头一片清明,扬声道:“清平本无境,大梦幻亦醒,三星黯斜月,青青了无痕。”话音刚落,脚下曲曲折折,显出一条白玉折板路来,两旁奇花相簇,仙草拱拥。路尽头隐约走出几位女仙,云步蹁跹,霎时已到跟前。 为首的便挽住黛玉,道:“几次三番欲接妹妹游玩,总不得时机。今日妹妹断情悟性,可喜可贺,故请一见耳。” 黛玉笑道:“我蒙姐姐纶音,醍醐灌顶,从此心无挂碍,只盼速返真元。” 那仙子道:“时候不到,妹妹且先忍耐,秋深月朗之夜,愚姐妹鼓乐长歌,再迎妹妹归境。”说着将手一推,黛玉“啊哟”一声,睁眼看,岫烟探春正围着哭哩。 又听探春要寻王夫人,她便拉住道:“妹妹....好歹别去,送我回家罢。” 岫烟探春又守了阵子,看她气色转好,才略略送口气。黛玉扎挣着要自己走,岫烟抱住道:“好姐姐,你且惜惜命罢。”说着搂起裙角,往腰间一扎,这样一个背,一个护,踉踉跄跄下了山。 也是运气好,才到山脚儿,紫鹃雪雁也找来了。见这般就扑过来哭,探春岫烟赶忙止住,黛玉歇了程子,除面色稍白一些,竟瞧不错有甚不妥。紫鹃在溪水中投了帕子,替她收拾干净头脸。 黛玉便道无事,执意不要人背,又道:“悄悄的,别让人瞧出端倪。”众人不敢违她,只好四个一搭儿,半扶半抬地回到潇湘馆,所喜一路无人遇见。 紫鹃铺好床褥,扶黛玉慢慢躺下,探春道:“给你们姑娘看看,她腿上怕有伤。” 紫鹃早看见黛玉裙上一块泥土印,遂解下裙儿,褪了鞋袜,轻轻将裤管拉到膝上。只一眼,便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