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低下了头。 身后有人喊。 “衙门来人啦——” * 府衙。 算起来这还是宋云书第二次来这儿,不过前一次来时,她办理户籍并不从正堂进入,是以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衙门的正堂。 坐北朝南,方方正正,案桌上方悬“明镜高悬”匾额,左右两侧是一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的楹联,桌椅用度都是半新不旧。 两侧衙役个头高大,负手而立。 其上是太守位置,不过太守位高,非大案很少亲自出面,都是其下县令代劳,侧手方则是一中年主簿,负责记录事件。 宋七叔没跪,站在旁边与主簿说话,看起来颇为熟悉。 宋云书便也没跪,带着林娘子站在下头,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县令的出现。 而赵枕流等工匠还有宋七叔的护卫们都被阻隔在外围。 半晌,忽自外来了个衙役与那主簿言说几句,主簿神色顷刻间肃重起来,宋七叔识时务地从侧边退下。紧接着,主簿拊掌,衙役持礼,精神抖擞地迎接来人。 有人唱喏:“幽王长史到——太守大人到——” 这阵仗,似乎有些太大了。 宋云书来这些日子,对这个清谈之风盛行的朝代有所了解,除去对女子约束严苛,文人官吏之间其实不大讲究重礼。 只是现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林娘子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慌张得紧,宋云书怎么用眼神安抚都无果,只好带着她跟着行了重礼。 好一会儿,上头才响起一道不失温和的沉肃嗓音。 “哪个是举报者?” 宋七叔拱手:“是在下。” “你是何人?” “扬州宋氏子弟,行七,讳言。” “所诉何事?” “宋氏商女留用女工匠,有包庇之嫌。此事前因后果,在下已编写文书交由主簿,大人取来一观便是。” 上头的人顿了顿,似乎在翻看文书,又与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才又继续问话。 “宋氏商女,上前来。” 宋云书垂眸福身:“是。” “包庇女工匠的罪行,你可承认?” 宋云书便缓缓抬起头来,铿锵有力道:“我认,但也不认。” 那太守着官袍,天命之年,清癯矍铄一如悠然仙鹤,瞧着便像个清正贤明的好官。 听到宋云书的说辞,也并未生气,反而颇有兴味地问:“此话怎讲?” 宋云书知道自己是在赌。 可她一无权势,二无背景,要在与宋七叔的争锋中胜出,也只有赌。 “太守大人,我是商户,筑屋之时想要寻求工匠,自然以手艺上佳者为首选,”宋云书行云流水般说着想好的话,“林娘子手艺精巧当时难寻,我求贤若渴,请来帮忙,可有问题?” 太守摇头笑道:“可律法中写明,女子不得以工匠为业,哪怕她巧夺天工,你也不该任用她。” “是,我起初也是这样想的。” 宋云书并不反驳,甚至轻轻笑起来:“只是我又想,我也是女子,以卖书为生,行着经商之事,与她为人做工又有哪里不同?” 太守沉吟半晌,为难道:“这——” 宋云书善解人意地自己接了话。 “我经商她做工,不过都是靠付出辛劳来换取钱财,又有哪里不同呢?” “这样一想,我便生愧疚。我受律令恩惠行商,见她困苦,便想着这是国家民生之困苦,心下想要报国家之恩惠,这才有意收留她。” “我留她做工,并非为私心,而是为苍生苦难尽绵薄之力。” “还请大人体察。” 字字句句,言之凿凿,都仿佛当真拳拳之心为家国。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林娘子不大听得懂她说了什么,但也同样被她话中的冷静坚定所震,一时间忘了身处何地,只顾得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一名工匠挠着脑袋,凑在赵枕流耳边感慨:“这……宋娘子真是深明大义啊。” 少女的头顶是“明镜高悬”的牌匾,而她不矜不伐,纤弱的身形恍惚间变成了一座顶天立地、亘古不变的高山。 不为外物所扰,不为私情所困。 赵枕流分明猜得出这是她的诡辩之语,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一个词——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