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八月二十日起,钻天峁老弱妇孺及驿卒家眷分批向杏子河转移。
一支支队伍在延安府东关集结,射塌天的、闯塌天的、过天星的、王和尚的,还有曹操的。
人是能相互影响的。
延安左近这些团结在刘家人周围的首领,俱以刘队边军为教官、使的又是延安卫兵衣兵器,队伍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无非有的刻得精妙,有些刻得潦草。
每支队伍都是百人,列队在糜子地旁的官道一站,若不知道的放眼看去,心头最大的疑惑就是延安卫哪儿来这么多旗军。
刘承宗站在山峁上看着,能轻易对每支队伍的战斗力有个估计。
诸队之中,除他自己的五哨,张天琳的四百马队最强。
其次为刘承祖步骑混编的五百人,再次李万庆部五百人。
刘国能部五百人后来也从钻天峁要了边军教官,但操练时日尚短,装备也不太好,不过和刘承祖的部队一样,队伍里都是父子兄弟兵。
王自用,王自用的部队不好谈战斗力。
他手下就二百多个跟过来的延川人,平日里还散在四处。
可等他振臂一呼,各地村庄跑来上千青壮,硬要说战斗力,肯定没啥战斗力,但号召力非常强。
刘承宗一直看到这,扬臂指着对刘承祖道“哥你想过没,从我的五哨开始,一直到王和尚的队伍,在陕北都是异常。”
“异常”
刘承祖嗤笑一声,不屑道“后头那个才异常。”
他口中的后头那个,是罗汝才。
那支队伍和别人画风相去甚远,一个方阵里硬被摆成三截,前头百十个汉子穿金戴银批绸裹缎,末尾三百多饥民鼓腹涨肚形如饿鬼。
中间的老弱妇孺牵了毛驴骡子,一群人站在军阵中格格不入。
整个队伍就是个大明贫富差异具现化。
刘承祖转头看过来,对刘承宗道“就这么一帮叫花子,你收编他干嘛”
队伍里大多数首领对罗汝才的看法,都和刘承祖一样。
人们看不上这个势力孱弱、口出狂言的流民头子,同样也看不上他的战术。
“他们是一帮叫花子没错,但你没去过东边,不是每个流民头目都像我们一样,吃饱穿暖兵利甲坚,我们吃的比官军还好,正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把官军挡在其他地方,我们才是异常。”
刘承宗摇摇头,对兄长问道“哥,你真觉得,罗汝才的计策不好这个人非常聪明,他带这份计划来找我们,是所有选择、所有计策中,唯一一个能赢的计划。”
刘承祖皱着眉头“夹裹饥民去送死,你觉得是个好计划做出这样的事,族人都很难再帮你。”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我们七岁就知道的事,他到二十七岁还不知道,你想一想,别管死多少人、别管别人怎么看,只考虑这计划,能不能赢”
刘承宗很认真地想过这个问题。
兵分三阵,前阵饥民流民、中阵李万庆等督战、后阵刘营闯营精锐。
前阵分作五百队或千人队,每队只有一次接战机会,甚至无法接战就会被一轮排炮打崩。
流民饥民崩溃后会冲溃李万庆等人的队伍,但官军无法追杀,追杀就要舍弃火炮阵地,阵动了就输了。
火炮至多携带十二出弹药,以十二个大队为代价耗掉火药,若轮番冲击足够快,不给官军洗炮机会,五六次就能把烧红的大炮炸掉。
刘承祖脸色难看地说出“有可能会输。”
“当然有可能输,饥民流民未经操练,他们太弱了,炮子没打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会溃退,但兄长可曾想过易地而处,若官军驱降贼攻我,我们怎么赢”
刘承祖说不出话。
对待官军,他们在兵力、兵装、士气、训练、粮草、重火力上都无可靠情报,必须以最慎重的条件去估算。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用这种战术,有可能输,输面就在刘承宗所言,饥民流民毫无组织,很有可能自己把自己的队伍撞崩溃。
可若反过来,他清楚自家兵力诸般状况,若官军用这种战术,驱使降贼进攻,他们没赢面。
“既然你觉得这计划有效,为何不用”
刘承宗缓缓仰头望向湛蓝天空。
土黄色的大地上,诸队东进,他们将要在各自首领统率下熟悉这片土地的地形,以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每个人受限于认知、经历,对待同样的事情有不同看法,他们和罗汝才,是站在两种角度差异最大的人。
“我用啊,谁说我不用。”
刘承宗诧异地笑道“罗汝才什么人于他眼中李卑之官军重若泰山,曹操不过羽毛一根,他找上几块石头尚不觉够,只能拉上两三万条饥民性命,拼尽全力。”
刘承宗转头望向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