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案隔间里的那盏油灯摇摇晃晃、苟延残喘了两三刻, 却在眼看就要脱离苦海回归同伴之际突然遇见一阵凉风,嗖地一下就被掐灭了微弱火苗。
一缕青烟毫无预料地仓促升空。
此时在裴君慎心头无端升起的那股慌意, 就恰如这缕始料未及的青烟。
若说他从未想过会被揭破谋算, 那倒也不尽然。
油灯自它燃起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会熄灭,而他用计筹谋那一刻便料到终有一日会被人看穿。
只是裴君慎没想到这一刻会来得如此之快,亦未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在意。
不过从方才崔伯安只泄露只言片语,崔六姑娘便从这只言片语里迅速勘破昨日之事来看, 或许多年不见, 崔六姑娘早已不是四年前的崔六姑娘。
她若聪慧, 将来或可自保。
思及此, 裴君慎稳了稳方才被崔英扰乱的心绪,看向崔伯安道“不知崔寺丞崔勘破此案有几分把握”
看来这是应允了。
崔瑾原本微微向前探的身子倏然挺直,老神在在地笑了笑“少卿大人, 实不相瞒,下官并无半分把握。”
裴君慎“”
崔英“”
两人一个失语一个讶异, 齐齐望向崔伯安。
尤其是崔英,眼神中除了讶异还有三分恐慌两分敬佩,既恐慌崔伯安的不靠谱,又敬佩他的胆子大,竟敢对顶头上司说这种实话。
月色朗朗,自三伏天后肆虐了月余的秋老虎这几日似乎终于安生,夜里渐渐有了凉意。
崔英三人穿过府衙后门, 再走过一座长桥便到了著名的大理寺水牢。
夜色中, 两名守牢的狱卒瘦瘦高高, 通身灰衣,气质阴沉,远远瞧着便是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崔英脚下忽生寒意, 原本跟裴君慎和崔瑾并排而行的脚步缓缓调慢,没一会儿就躲到了两人身后。
不想这时裴君慎却突然身形一顿,转头看向崔英。
崔英莫名叫他看得心下一虚,登时往伯安兄长身后挪了挪。
而崔瑾见状也好奇地转回身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
他这一路都走在六妹妹身侧,并未发现裴君慎对六妹妹做什么逾越之举,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这好端端的走着路,两人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旷野风异,三人顿足,四周莫名静了一瞬。
最后还是裴君慎先行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崔六姑娘,此刻后悔还来得及,你若害怕,本官便让崔伯安送你回去。”
“六妹妹害怕了”听见此言,崔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一直与他们同行的崔英,不知何时竟落了他与裴君慎数步。
“没有,我只是、只是脚疼。”崔英连忙摇头,矢口否认,在丢人现怂和不耻卖惨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
“脚疼”崔瑾只知崔英在沈府伤到了手,不知她在沈府还伤到了脚,闻言不由说道“六妹妹怎么不告诉为兄”
“赵寺丞去年冬日不慎摔断了腿,求着兵部的刘主事给他造了辆四轮车,如今就在公务堂放着吃灰呢。”
“兄长,不碍事。”崔英说着跺了跺脚,忍着细微疼意笑道“走路走乏了而已,咱们快些去见荀女医罢。”
其实这会儿距离大牢已经不剩几步路,崔瑾闻言转头看了眼大牢,颔首道“也好,一会儿我请狱卒传个话,让崔达将马车驾到这儿来。”
崔英点点头“多谢兄长。”
见她心意已决,裴君慎当即便也狠下心肠,敛眸沉声道“既然六姑娘心意已决,本官便不再相劝。”
话落转身拂袖,率先向水牢大门走去。
崔英看着他的背影深吸口气,旋即攥了攥拳,提步跟了上去。
崔瑾倒是走在了最后,看着前头一高一矮两道背影,总觉得两人昨日在沈府定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眼下更当紧的是审讯荀芜荑,他暂且压下瞧热闹的心思,快走两步追了上去。
大理寺守牢狱卒的外表虽瞧着不太和善,办事却很是得力牢靠。
即便是面对裴君慎这个大理寺少卿,他们该问的事项也一项都没少问,两人仔细盘问过崔英的身份,又将崔瑾手中的两封通行公函记录在册,而后才放崔英随崔瑾和裴君慎一起进入大牢。
水牢临水而建,又在地下,故而其内常年阴冷潮湿。
崔英跟在崔瑾身侧,每踏下一步石阶便觉周身寒意又重了一分。
早知道这牢里这样冷,她出门时就该披带上谢嬷嬷昨日给的那件大红氅衣。
嘶,好像不太行,那件氅衣颜色太扎眼了,不太适合披来这牢里,回头得跟嬷嬷说一声,待到冬日还是要做两件素朴些的氅衣才行。
这样边走边想分着神,崔英身上的寒意总算减轻了些。
约莫半刻钟后,一行三人停在一间与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