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坊中杀人。”
明明此时烈阳高照,照得人脑门儿直冒热汗。
然而福伯听见崔英此言,背脊却忽地窜起一阵渗人凉意。
在有些达官贵人眼中,清康坊的这些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病死饿死亦或被人打死杀死,都没什么区别。
幸而六姑娘心地良善不这么认为,否则她察觉不妥,先行回府就是,何必与他这个老仆商量对策
物伤其类,福伯心知他在崔府做事看着风光,但再风光也只是仆从,说到底还是贱命一条。
他日若他含冤受屈、不幸枉死,又会有几人为他伸冤
更何况崔勇他们还在坊内,于情于理,福伯都没有拒绝崔英提议的理由。
只是六姑娘的安危,他也不能不顾
是以福伯默了片刻后便道“老奴今日带的人中没有会骑马的人,不知可否请六姑娘亲去大理寺报信伯安大人性情宽厚、仁义心慈,六姑娘只需如实相告,大人定会派人过来。”
唯有这般安排,倘若他们不幸在清康坊出事,六姑娘才不会因此受到波及。
崔英闻言微怔,脑中闪过些什么,但眼下情形不容她犹豫,杏眸一睁便果断颔首道“好,我去。”
大理寺在长安西北方向的义宁坊内,而清康坊则处在长安城的西南角,一南一北,距离并不近,就算快马加鞭至少也要三刻钟才能赶到。
崔英一路急奔,喝马停在大理寺门前时,已近午末。
她在谢嬷嬷强烈的要求下穿上了那件冬日严寒时才用得着的大红氅衣,翻身下马时后背上已冒出一层又一层细汗,偏生她还不敢解。
起初不披也就罢了,这会儿既披在了身上,贸然解下恐怕真会吹风受凉。
如今她身子刚好,可不想再重染风寒。
不料大理寺衙门守卫见其形状怪异,却径直亮出两柄长枪毫不留情地将她拦在了门外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崔英无语凝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
这双脚距那两柄长枪少说都有两丈远,她也没想硬闯大理寺啊
忍了忍,她微拱双手,遥遥站定道“我乃大理寺丞崔伯安的六妹,崔英。烦请二位为我通传一声,六娘有急事要寻兄长。”
那守卫二人闻言却默契地对视一眼,齐齐心道又是一个打着崔大人妹妹名义接近他的小娘子
对付此事,二人已十分有经验,其中瘦一些的人看向崔英,轻咳一声便道“崔寺丞今日不在大理寺,他去刑部协助办案,崔娘子不知吗”
“刑部”崔英蹙眉。
刑部在永崇坊,东南方向,从此处赶过去少说也要大半时辰,怎么赶得及
再说万一等她过去了,崔伯安又回到大理寺怎么办
“那裴君慎呢”崔英看向守卫二人,想了想提气清声“我与裴少卿定有婚约,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劳请二位通传,请他见我一面。”
“小娘子慎言”瞥见不远处身着绯红官服骑马而来的裴君慎,瘦守卫顿时急声劝诫“你想见崔寺丞便罢了,裴大人的玩笑可开不得还不速速离去”
开玩笑崔英目露不解,心下积气“我何时开玩笑了我就是裴君慎未过门的妻子。”
与此同时,裴君慎在她身后勒马,望着衙门前那道红彤彤的背影,薄唇微抿“崔六姑娘”
崔英转身,就看见裴君慎被烈阳与绯红官袍映得熠熠生辉的冷峻侧脸。
噗通噗通噗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她的心突然没出息地激烈跳动。
幸好“理智”还有一息尚存,崔英急忙催动大脑将自己狠狠骂醒“废物快清醒一点有人等着救命呢这时候瞎动什么春心”
秋风微扬,衣袂轻飘。
裴君慎翻身下马,仅抬脚跨几步石阶的功夫便瞧见崔六姑娘的脸色变了又变,从脸红喜悦到嫌恶皱眉、再到清醒冷静,短短片息,像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
“六姑娘”及至崔英跟前,他负手站定,神色不明地又唤她一声“你来大理寺何事”
崔英此时终于压制住自己不安分的心跳,闻言轻吸口气,向前一步揖礼急声“今日伯娘派了些人去清康坊扎棚施粥,可我们府中的人却意外在坊内出了事,我便来大理寺寻伯安兄长帮忙,不想兄长竟去了刑部,不知裴少卿可否相助”
在清康坊外,崔英看见了那些踉跄奔来的难民。
他们个个衣衫褴褛,像破布条一样的衣服上不知是沾了泥污还是血污。
崔英那时只能看见一块又一块黑灰色的斑驳,没机会近身探查。
不过他们身上的伤她却是看得分明,有些人身上是旧痂,有些人身上是新伤,无一例外,这些伤口皆是刀剑所伤。
可是难民坊中怎会有人用刀剑伤人荀门药堂的人分明说荀女医去了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