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冬天之前, 钟繇开始了第一波徙民。
没空理会些风言风语,荀晏投身于安置关中移民的大业里。
户籍、农田、粮食、住所……他一人自然干不过来,只能临时征辟了一些掾吏,又借了夏侯惇门下掾属, 连祢衡也被他扔了上去。
彼时祢正平正倚案读书, 不时还饮一壶小酒, 好不自在。
随即他的小酒被人拿了, 书卷被人抽走,来人还笑吟吟的和他说:“正平, 雒阳禁酒了, 你该上班了。”
上班什么意思他有些不明白, 但禁酒他还是明白的, 他当即炸毛了。
那人驾轻就熟的顺毛。
“雒阳少粮, 四周农田皆荒芜已久, 若是再以粮食酿酒,今冬怕是又要死不少人。”
祢衡想着许都离这可不算远,转念一想曹操正在北方干架,说不准粮草还真的吃紧,他顿时板着一张脸,却也说不出话来。
于是他被赶鸭子上架去督工了。
人总是喜欢装瞎子的,正如昔年孔融守北海, 人家打进家门里了都还安详的读书, 对付这些名士, 荀晏觉得不能手软, 得强掰头让他们去看看冷酷的现实。
总归是高级知识分子, 即使能力不足, 算算账做点做点基层事也还是够用的。
他拢了拢大氅, 看到了城门外一群灰扑扑的流民中格外显眼的胖子。
从穿金戴银变成了一身蜀锦,十分光彩夺目,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一般领着商队回来,只是他面上的笑容在看到荀晏以后就缓缓消失了。
娄玉想起了上次,又想起了上上次,顿时心如死灰,他感觉自己得罪这位荀君的次数恐怕还真不少。
他收起了方才的神色,委委屈屈像个小媳妇似的凑到了荀晏身边,腆着张笑脸。
为防止秋后算账,他得主动求生。
“荀君……荀君……这蜀道实在是难行,但不必多虑,我一心报效国家,这等困难自然难不倒我,”他义正言辞的说着,又指了指身后的车队,“粮草绢帛,一切皆有。”
他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若是君侯有用,玉……可稍赠一些。”
眼前的青年似笑非笑,还未入冬已经换上了冬衣,秀气得像未长成的少年,看上去病怏怏又文弱。
好吧,娄玉有些苦痛的想着,就是这人顶着张温温柔柔的样貌给他们制了从未有过的商法,他有些个同僚天天在家里扎小人。
“未想子叔竟有此心。”
荀晏慢吞吞说道。
他望了望秋日里愈发暗沉的天色,说道:“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娄玉有些傻眼,未想这人连装都不装一下,直接受了他的贿赂,这与他曾经在许都听得的传言以及先前那一次接触的印象都不同。
那人笑得像只白毛狐狸,“大姓出钱,下户出力,以工代赈,重建雒阳宫室,当有子叔一份功劳。”
薅完了羊毛,荀晏心情愉悦,掉转头去了宫中。
等踏过那些被焚毁的残骸后,心情仍是不由得逐渐低落了下来。
大概是因着他曾见过雒阳最繁华的样子,也曾见过那一把大火,如今故地重游,总是会有些沉重。
实际上如今已经算还好了,夏侯惇入驻雒阳后已经抽空修复过了一些。
他踟蹰了一下,先是去了宫内兰台石室。
说来惭愧,来雒阳也有一段日子了,他竟还是第一回入宫。
早些时候是因着杂事忙碌,后来则是因为天气冷了他不想动弹,每日去看一圈城内新民便觉得精疲力尽。
石室偏僻,本是用作藏书,却也在那场大乱中被肆意破坏,留下残砖破瓦,他翻过石砖,指尖拂过被压在其下,早已破损的竹简。
“荀君?”
身后的亲从询问道。
荀晏回了神,将那片破损的竹简收入袖中,方才起身。
“将这儿清理一下吧,救出一些断篇残章也是好的……咳……”他被风呛了一口,只能掩袖压抑着连连咳嗽,“咳……再随我去一回辟雍。”
旧都藏书之处,一是宫内兰台,二有昔年太学藏书处,辟雍。
他想着自己可真是没有文人的学问,却偏偏染了文人的毛病,只是眼见这些典籍被埋藏,终究是无法安心。
大概是征战多年,见多了血腥残酷,反而向往起了礼乐文明,也难怪乱世中有这么多人一心向着太平道五斗米道,不过是寻一处寄托。
太学在开阳门外,残垣断壁成为了流浪者栖息的地方,往西不远处便是辟雍所在,同样是一片荒芜废墟,昔年殿堂被烧得只余下焦黑的残骸。
他绕着看了一圈,只觉得大概是留不下什么了,正逢夏侯惇策马而来。
这位将军向来聪慧,只一眼便明白了,他问道:“清恒少年时可曾入太学读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