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岘听说王氏弟兄明日请他带路去朝天宫鬼市,当即满口应下了,他读书太过刻苦,眼看着近视又加深不少,也觉得应当多去户外松散松散方是道理。
次日丑时(凌晨一点)即起,坐着骡车去朝天宫,抬头只见七八个星天外,银河悬于苍穹,小才每日早睡晚起,极少见到这样清朗的星空,酝酿了几番情绪,动脑筋要吟句诗词出来,不想诗词还没做出来,鼾声大作,已经在车中睡熟了。
鬼市并非真的有鬼,只是一处夜里交易的市集,夜里鬼影幢幢,许多见不得光的买卖在此成交,清早鸡啼即散,银货两讫,人鬼殊途。
王恒三人到朝天宫之时,将将寅时。
鬼市上空黑沉沉的天幕压着,莹光点点有火烛晃动,行人大多黑衣黑袍,穿梭在集市,看不出面目行迹。
朝天宫牌楼下,有人手持灯笼,依稀看得出站了几人,灯影婆娑,照得人脸阴晴不定,带有几分可怖。
忽然一个黑影从牌楼下咋然向王恒他们走来,一边哧哧发声。
三人见黑影举止突兀,慌忙之中不解其意,王恒随即醒悟,近前一看果然是黎山民。
四周诡异的氛围,让他打招呼的话语在嘴边咽下。
牌楼下提灯人是南监杂役老陈,身旁是晋阳君李琣,交趾官生阮幼海,老陈这般热心,想必是平日里得了李琣不少好处,阮幼海昨天并没有说也要来,不知怎么也跟来了。
这处不便多言,两拨人互相拱拱手算彼此见礼。
跨进朝天宫牌楼,一眼望去鬼火磷磷,鬼市的规模颇不小。
买卖双方基本不交谈,仅仅用目光和手势就能达成交易,卖家的索价也不甚昂,几乎没有超过五两银子的货色。
诸葛岘买了几卷泾县纸,小才淘了一个不知甚么石材的知了蝉,王恒买了好几本旧书,他目力不错,被他看出来这几本书皆是南监高班监生使用过的旧书,不知怎么流落到鬼市。
黎山民几人多少也买了些小玩意,一行人逛得起劲,忽然,小才目光炯炯,声音急促道:“妖怪。”
众人愕然,循着小才的视线望去,见丈余开外一个黑影晃出毛茸茸的尾巴,黑影听到小才惊呼,转过脸来,灯火闪烁中惊鸿一瞥,那是一张艳丽非凡的脸。
莫非是狐狸精?
待众人惊愕失神之际,黑影已经遁入夜色,杳然无踪。
一行人不翼还能有此奇遇,忍不住七嘴八舌交谈起来,引得鬼市上路人侧目。
一连走过数个摊位,没有甚么稀奇东西能吸引到他们,前头路旁有棵合抱的大槐树,树下蹲着个驼子,槐树聚阴,这驼子不知甚么门道。
众人上前瞧了瞧,老陈打着灯笼,透过微光隐隐绰绰见地上放着几轴古画。
黎山民似乎注意到了甚么,捡起一卷山水细细端详起来,最后,竟然要以一两银子的价格买下。
在鬼市上出到一两银子,实在算是高价了,王恒与黎山民同窗小半载,颇为投契,南监监生中富贵者居多,他们交情不错,其中有部分原因即是彼此都不是豪华公子。
黎山民虽是江宁本地人,家道似乎不太丰裕,南监不允许监生带仆役来服侍,他常年住在南监斋舍里,王恒一次也没见过家中仆佣来送物事,从表面看来仿佛就靠着国子监的官费过活,也从没听说黎生有收藏画卷的癖好,故而,出一两纹银收鬼市的画儿,王恒认为很不一般,特地瞅了瞅黎生脸色。
大槐树下的驼子,清了清嗓子,以一种很奇怪的口音道:“这幅画儿,是一幅魔画,客官,你真的想要吗?”
黎生皱皱眉,掏出一两散碎银子递给驼子,一言不发拿着画轴就走。
远处鸡啼数声,鬼市上的行人作鸟兽散,刚才还是熙熙攘攘的市集,转眼空空荡荡。
众人抬眼往天际掠去,晨光微曦,天已破晓。
杂役老陈对鬼市一带很熟悉,赔笑道:“几位公子爷走了这许多路,想是又饿又乏,小人认得附近一家烧饼铺,做得喷香的好饼,不如就近去歇歇脚,让小人孝敬公子爷们几个饼。”
几人都是半夜起来,早就腹声如雷,便随老陈去烧饼铺子垫一垫。
今日鬼市收获不错,晋阳君李琣建议大家把淘到的宝货置于桌上,互相品评一番。
大体上买得很上算,大家均很满意。
王恒捧起黎生那卷画,但看装帧就相当讲究,轻轻展开画轴,这是一卷青绿山水,宋院体设色绢本,画卷中远山连绵苍翠,白云从枝梢掠过,近处茂林深竹,山环水旋之处,茅屋清幽,竹篱上盛开着山花,茅舍前溪水流淌,水边系着一艘小船,是那样的寂寞。
这无疑是幅好画,难怪黎生一眼就相中它。
王恒正在欣赏之时,交趾阮幼海不知甚么时候凑过来,他从上看到下,忽然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王恒询问道:“阮公子,可有甚么见解?”
阮幼海目光躲闪,连连摇头道;“不,没有甚么。”
王恒与阮幼海并不很熟悉,心中纵然疑惑也不好追问。
用罢早餐,众人挥手作别。
黎生让店家给他用荷叶包两个馒头带走,王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