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荣街外,青石板道上,一阵马蹄声隆隆作响。 身穿明铠腰间佩刀的宫廷内卫由远而近共十二骑,在领头一袭夜紫蟒袍的大太监带领下,正向着贾府奔来。 来人不同于大太监戴权的白白胖胖,颇显人畜无害状,而是生着一副阴沉面貌,高颧骨尖下巴,双目若鹰隼锋锐。 正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 荣府外,几名懒散门子正说笑逗乐,忽见这么十几骑气势汹汹而来,顿时就慌了。 来至兽头大门前,夏守忠翻身下马,一挥身后黑色大麾,声音尖锐道:“传陛下口谕,速速通知宁荣两府贾氏族人出来接旨。” 说罢,不顾门吏如何慌乱应对,自己则带着手下内卫鱼贯而入,大跨步径直向着中堂行去。 其身后,则另有六名内监抬着天子御赐之物,缓步而行。 正与门下清流相公于花园相谈甚欢的贾政是最先收到消息的。 起初先是一惊,而后心中又喜,一边想着莫非是宫里大姑娘封妃有消息了,一边连忙出去迎接。 只是还没出了内仪门,便见到了一众内卫汹汹而来。 贾政忙行礼笑问:“公公,不知此次宫里降下了何旨?” 夏守忠森森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吾皇圣谕是要传给所有贾家族人的,政老爷确定现在就要听?” 一贯卑躬屈膝者,一朝出了宫,这番嚣张跋扈绵里藏刀的风貌倒是将主子们的姿态都学了个八九分相似。 这等阴戾气势瞬间便让贾政止住了口,讪讪而笑。 不过夏守忠终究是来报喜的,也并无往常那般总是巧立名目的收取贿赂。 因此下一刻又扯出一副难看笑脸:“不过嘛,咱家倒是可以提一句,今个啊,是好事。” 这一收一放,贾政倒是不知该如何笑了。 索性兄长贾赦也已经赶到了,不管横竖五六,先从袖拢里掏出了百两银票,不动声色地就塞到了夏守忠的手心。 这位荣国府的承爵人单从容貌上看,比起贾政就要差了许多。 此刻正对夏守忠满脸赔笑:“公公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 这时候贾政恍然回过神来,连忙在前带路,邀一张老脸如菊花般绽开的夏守忠进荣禧堂。 而在西边荣庆堂中,贾母才刚刚睡下,便有丫鬟急忙跑来禀告鸳鸯:“鸳鸯姐姐,宫里来人了,让都过去荣禧堂接旨。” 待鸳鸯将其告诉贾母后,两人顿时面面相觑起来。 上一次宫里来人,就把东府珍哥儿训斥了一番,连着整个贾府都脸面无光,如今怎又来人了? 纵使心中十分忐忑,然而老太太还是要去的。 一条大甬路直出大门,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便可见一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面写着斗大的三个字,正是荣禧堂。 后面又跟着一行小字:书赐荣国公贾源。 在其正厅处,有一张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面摆着三尺来高的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 两边是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乌木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下面仍有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等到老太太赶到时,一应贾家族人也都到齐了,不过因为只是口谕,倒没有摆香案穿官服。 为首者其一的贾珍此刻在夏守忠面前倒是全然没有了倨傲之色。 由于上次的阴影还未淡去,反而面生惶惶。 神情疲惫的贾母粗略地扫了一眼,见大小晚辈都在,便开口道:“公公,贾家一应族人都在此了,还请传圣谕吧。” 在贾母面前,夏守忠倒也没有拿大,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刚要开口,却突然一拍脑袋:“哎呦,老封君,瞧咱家这脑子,倒是忘了通知一声,去把贾蔷也叫过来了。” 闻言不仅仅是贾母疑惑了,身后一应族人也全都目露迷茫之色。 什么时候,蔷哥儿的名字都被这位大太监知晓了? 贾珍只以为对方是觉得人没到齐,便主动开口:“公公有所不知,那贾蔷因为德行不端忤逆不孝,已经被我们贾家逐出家门了。” “逐出家门?” 夏守忠脸色顿时就变得十分精彩,他这口谕中的最为重要人物,居然被贾家逐出去了? 这要他如何回去交差? 一等将军贾赦也是刚知道这些破事,他性情暴戾乖张,对下人口中的霍去病之种种行为更是大为恼火。 甚至还扬言若是他也在场,必定要遣人打死这个小畜生来。 当下也是附和道:“公公,正是如此,那小畜生目无族规,心无人伦,此等不肖子孙,是断然不可留在我贾家的。” “胡闹!” 夏守忠正茫然着,又听口谕中被天子夸赞的少年却成了他人口中十恶不赦之徒,立刻就叱骂贾赦闭嘴。 这一下,贾珍和贾赦叔侄二人算是彻底搞不清状况了。 贾母心里暗暗觉察到不对,扭头看向一边的小儿子贾政。 贾政也是十分不解,上前半步道:“不知公公找贾蔷,究竟所为何事?” 夏守忠自己都快气笑了,他都说不清眼下是个什么局面:“贾蔷与陛下圣谕有关,多说无益,你们还是快些将其找来接旨吧。” 贾母顿时脸色一黑,险些就站不稳了,眼下既如此,那圣谕无论是好是坏,也都将成为贾府的又一个笑话了。 “母亲!” “老太太!” 见状,贾赫和贾琏慌忙一起搀扶住了贾母的双肩。 好在人并无大碍,只是面色更加晦暗了。 贾政此刻目露茫然之色,已经除了家谱的人,还如何能站在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