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侯喜的话,让长勺殽(yáo)和巫永都愣住了。 虽然到了这个时候,长勺氏和王室之间的血缘纽带已经非常薄弱。 但毕竟同为子姓的族人,在殽的心里面,想要率军回到华夏的愿望始终是非常强烈的。 只是,跟随攸侯喜东迁以来,攸侯却只是一味修筑城池,布置内政,丝毫没有任何整军备战的意图。 长勺殽自知有些失态,但他的发言,确是发乎本心的。 反观巫允这边,却属于截然相反的另一种心态。 对于人与祖灵、神明之间的交往,殷商王朝是非常重视的,置备三种负责占卜的职官,就是具体的表现。 然而,卜、筮(shì)、巫这三个职务,彼此的地位却有着非常大的落差。 卜和筮,使用的都是具体的占算材料,这就带来两个效果: 第一,占算的手艺可以代代相传,稳定交接。 第二,对于重要的军国大事,更可以根据商王的意向,对结果进行“深入解读”乃至于“技术性调整”。 巫则完全不一样,“此子骨骼精奇,有跳大神之姿”的传承办法既不存在,几十年乃至上百年,才出现下一个巫,那都属于正常操作。 至于“政教分工”这种事情,自诩是神之容器的巫,就更加不屑于为之。 总体来说,历代商王都是倾向于重用、提拔卜和筮,抑压甚至打击巫。 但他们却也不敢彻底废除巫这个职位—— 卜筮办事,毕竟或多或少都有点猫腻的,万一皇天后土,列祖列宗真的降下什么旨意,而自己却没有及时听从,那不就完蛋了? 允的惺惺作态,正是基于国君与巫的这种关系结构。 实际上,他只是想在这个时候把朝局的水搅浑,趁机为自己家族多谋得一些领地。 巫允过去就是这样做的,当时卜永和筮韦为了攸城附近的一块肥田而争持不休,允与韦的关系稍好,跟永却是势成水火。 结果,他反而支持卜永。而攸侯喜的裁决则更出人意料,田地既没有判给永,也没有判给韦,而是赏给了允。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也。 当初攸侯喜之所以做出那样的决定,一来,是保证家臣之间的力量平衡,二来,巫允的预言,确实曾经让他在郊外打猎时,避过野人的袭击。 不过,现在攸侯既然能跟雷翰晨这位先公直接沟通,那一切都得另说! 攸侯喜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着巫允,继续说道: “允啊,先公的旨意,尔应该一早知晓的吧?” “家主,我……”巫允顿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混账!”攸侯忽然厉声大喝,让列席的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尔最近德行不脩,先公深感厌恶,不愿托梦于尔。 若不是看在尔历年来尚有苦劳,孤必定罢黜尔的职守!” 事实上,攸侯喜的指责根本是往轻了说。 当初巫允的所谓预言,其实只是乌鸦嘴足够勤奋,侥幸押中一注而已。 现在嘛,先公上甲微跟攸侯直接沟通,根本不需要他这个中介商。 巫允吓得连忙跪地求饶,磕了很多个响头,才勉强保住自己的职位,不至于变成失业中年人。 敲打过允之后,攸侯喜又对长勺殽说道: “孤对王室的忠心,一分一毫都没有减损过。汝看看孤身后的席位, 虽然太子如今并不在这里,但孤始终谨守着臣子的礼节!” 话音刚落,攸侯便转过身去,向着空席位不断叩拜,众人也跟随着他一同磕头。 “是殽失言了,在此谨向攸侯赔罪。既然攸侯尊奉王室的志向始终没有改变过,那么您又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兵,攻打附近的野人?” “殽啊,你还记得之前先王御驾亲征,指挥我们征讨淮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长勺殽顿时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 当时,商朝军队一路向南进发,几乎推进到了长江的北岸。 然而,由于水土不服,以及当地的瘴气,许多士兵病死异乡。 长勺殽的幺弟,也是这其中的一名亡魂。 “先公曾经对孤说,神土大陆这里同样是瘴气弥漫。 只有亳攸城这里,既能得攸泽之利,又不受瘴气的毒害。 孤命令诸位戮力同心,营造城池,这是为了让诸位能够安稳地生活啊。 尚未适应神土的气候,就急着谋取战功。 即使先公赐给我们最锋利的武器,我们难道就能够禄寿同享了吗?” 听到这里,雷翰晨很是欣慰——虽然攸侯喜刚才的那番话,有些是现编的。 自己并没有跟攸侯提过,但这也显示攸侯喜在政道方面,还是很有潜质的。 潜质归潜质,之后还是得敲打一下攸侯喜才行。 毕竟,玉不琢不成器啊。 对于攸侯喜的一番言辞,长勺殽无言以对。攸侯喜见状,继续对他说道: “当初,尔等之所以跟随孤前来神土,是因为尔等恐惧于自己的命运。 若是战败,被周人俘虏,便要被迁去奄地,世代为农。 孤深知尔等的心意,只是如今亳攸城百废待兴。 粮食的收成尚不能得到保证,故此才让尔等也一并参与耕种。 待得仓廪(lǐn)充实之后,孤必定奖掖百工,让尔等都能各展所长。 一如昔日在殷都那样,无需下田劳作。” 以长勺殽为首,诸位将领都向攸侯喜叩拜答谢。 卜永还想说点什么,但看到攸侯喜的凌厉眼神之后,就自觉把话咽回肚子里去。 本以为一场口舌纷争就此落下帷幕,谁知攸侯突然又宣布道: “先公告诉孤,太子如今尚在人